悠悠腻在关娜的怀里,后者把下巴轻轻搁在这小姑娘的发心,和她一起翻动一本连环画。
偶尔晃个神,抬一抬眼皮,视线所及之处,周明宇正和数位长辈相谈甚欢。
如果说这一幕是沉舟侧畔劲帆过,是有点儿不厚道,但在那几个显然要注意自己胆固醇指数的老头的映衬下,周明宇的确是分外的,俊,秀,不,可,方,物。
他向她看过来,然后很快转开。大概是怕分心。
而关娜觉得自己的姿态有点儿像个偷窥者,调整了方向坐,还是觉得不对劲。
容她猜一猜的话,这些男人一起,谈论八卦的可能性比较微弱。那么,也许,周明宇真的在慢慢摸索着上道。
她不由自主轻轻叹一口气,温热的,正落在悠悠的发顶,小女孩动一动:
“痒痒。”
关娜摸摸她的脸:“我们去别的房间好不好?”
“不要,就在这。”
“为什么?”
“高兴。”
果然不是一家人都不往一块扎堆。
“你不嫌吵?”关娜问。
悠悠的小脑袋在她胸前摇了摇。
关娜虚长对方二十岁,完全无计可施。
“好,好,小公主。”她把悠悠往腿上抱了抱:“你说哪就哪——你看你长大了可怎么得了。”
小姑娘没她这么杞人忧天,一副心不在焉,该干吗干吗的神态,可酷了。
“悠悠,悠悠。”她逗她讲话:“你为什么叫悠悠呢?”
这时有人叫她:“关小姐。”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都是一怔,关娜抬头一看:
“宋小姐?”
她坐下来:“叫我宋予就好。”
“哦,我的名字你大概也知道?”
“嗯……这一定是悠悠?”
小公主看看宋予:“阿姨好。”然后继续玩她自己的。
看着对方略有些不自在的模样,关娜也不好问她到底有何贵干,只能莫名其妙的陪一个微笑。
“是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事。”
不这么说可能还真没事,可这一句完全不是闲扯的开场白。
“没关系,有什么你说。”
宋予点点头:“可能下个星期,我就会跟文涵去美国。”
“哦。”关娜想,是不是问我要带什么礼物?
“我。”她的声音低下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这话把关娜给吓着了,几秒钟都没怎么反应过来:“……不会,怎么会。”
“没什么,我早有心理准备。”宋予微笑:“不过——你认识成雅吧,是不是?”
“成雅?”
“嗯,我听说你们一个公司的。”
“对,我认识。”
“她现在,好不好?”
提到那个人关娜多少有些别扭:“还可以吧,我跟她不太熟。”
“这样……她和她男朋友……”
“他们好象快要结婚了。”
宋予叹息一声,沉默了一小会儿:“谢谢你。”
周明宇送关娜回去,一路上,她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转头看她,她不像在生气。
可怎么话就这么少呢,他想,不符合这段时间的相处模式。
“周明宇。”她突然开口。
“嗯?”
“你猜后来谁跟我说话?”
“我看见了,她跟你说什么?”他笑道:“持家之道?”
“她问我……成雅。”
“哦。”周明宇顿了一顿,这两个字很久不曾出现过——对彼此都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她问我成雅过的好不好之类,奇怪吧?”
“不奇怪。”周明宇安静地接道:“你想知道吗?”
“如果你愿意讲的话。”
“说起来很简单,她占用了一个男人三年的时间。”
“……什么意思,是你哥?”
“不是,那男人是成雅曾经最爱的人,也许现在还是?我就不知道了。”
“对了,我是听说过,你哥从她前任男朋友那里,横刀夺爱?”
“没有什么横刀夺爱,她十几岁的时候,就和我哥在一起,不过后来分开三年而已。”
“为什么?”
“我爸反对,为什么反对?因为她有心脏病。”
“心脏病?”
“非常严重,可以危及生活的那种。”
“难怪,她说下个星期……”
“我大哥陪她去美国动手术。”
“她说她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她当然得回来,为了我大哥她也得回来。你当他这三年过的很轻松快活?”
“没看出来,你哥真是绝种好男人。”
“本来就是,什么叫没看出来。”
“你呢?”
“我什么。”
“你会不会像他这样,明知……”
“我不会。”隔了两秒,周明宇回答:“我不可能再承受这样的事。”
关娜愣了一小会:“呵呵,你可真直接。”
她很快把话题岔开,周明宇却开始有点儿烦躁,一句话表达出来,和它所要执行的意愿,有时候并非贴合的天衣无缝,所产生的落差,往往让人试图解释却又无从开口,或喋喋不休,或彻底失语。
周明宇属于后者。
终于忍受不了,车在她公寓楼边停下,她正要开车门时他抓住她:
“关娜,我没有别的意思。”
“嗯?你说什么?”
“我说——其实我想说,我们都活的好好的,不就行了?去假设那些,弄那么沉重,有意思吗?”周明宇觉得话头还是有些赶不上思路,他是那么灵活的人,也有被思绪搞乱的时候。
“我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
“可你让我怎么回答,你要让我怎么回答?”他看住她,目不转睛,怕她跑了似的:“说,你去试一试?就像我大哥的女朋友?关娜,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你要是敢那样,或者你出别的什么事,我绝对马上去找别的女人,我说真的!你就不能,给我小心一点?”
“……你再这样我真要出事了,我胳膊要断了。”
周明宇回过神,松手。
看着关娜揉着胳膊,神色复杂地瞪他,周明宇突然非常,非常的沮丧。他在搞什么,他这种近乎反射行为般的激动,她要怎么理解?太莫名,太突兀。
“对不起。”
她没有反应。
一时间他几乎有些心灰意冷。
“佳佳,不要这样。”
“哥,我没怎么样啊?”
思南看看她:“你真这么觉得?”
“有什么吗?”女孩笑一笑。
“那么,为什么这么晚,一个人坐在花园?这些是什么?一字纸篓的纸巾。佳佳,你听我说……”
“不要说!”
“嘘,小声,妈他们都睡了。”
“哥。”她压低声音:“你不要说。”
“如果你自己可以处理的话,我才不想说呢。”
“我当然可以,我一直都……”
“多长时间了?”
“嗯?”
“喜欢小周,多长时间了?”
“……第一次见到你们。”
“靠。”思南骂了一声:“小周还真他妈害人。”
“这是我自己的事,而且我不是小孩子了。”
“正因为这样,你得对自己的决定负责,知道吗?佳佳,如果小周是个你可以喜欢的男人,你以为我不愿你们在一块儿?”
“有什么不可以,你说,有什么不可以?”
“别激动,小声,小声——你不知道有什么不可以吗?他是我朋友,我真不想说他是非,可是佳佳,你跟他,根本不是一路人。”
“我难道,还不如关娜?”
“不是不是,你不一样,你是太单纯了,知道吗?你跟小周在一起,吃亏的绝对是你。”
“哥,我问你,你从男人的角度回答我,单纯,比如我,和关娜那样的女人,你会选哪一个?”
“……”思南说:“我当然选关娜了,选你不是乱伦吗?”
“我是说比如!比如,你是明宇哥哥……”
“怎么说呢,她那样的女人对男人来说吸引力是一定的,不过,如果娶老婆的话,大部分男人会选比较放心的。”
“那么!”尤佳愤懑地说:“他为什么还没有腻她!我以为……”
“你以为,一直耐心等下去,和这些女人,他反正都会分手,对不对?”
“不是吗?他以前那些女朋友我也不是没听你说过。”
“是,其实我也挺困惑,不过,说一句你肯定不爱听的,小周这次恐怕是认真的。”
“不可能!”
“你还能有我了解他吗?我认识他这些年,就见过他对两个女人这样。”
“你是说关娜,还有……”
“他的初恋。”
“是谁?”
“你不认识,很长时间以前的事了。”
“哦。”尤佳默默点头。
思南接着说:“话说回来,就看今天,你也见到了,他把雇来的用人都支开,就为了让她跟他哥嫂多安心交流一阵,你以为男人不爱一个女人,会细心到这种地步,会带她见家长?尤其是小周这样的,想都不要想,你跟他分手两个月以后他还能记得你名字,就很对得起你了。”
“可是……可是……你说过,她不是好女人。”
“这不是我说的,小周以前提过——可那还是什么时候的事?半年前了,男女关系这种事,半年相当于几生几世,什么不能改?”
“他为什么那么说?”
“忘了……大概是她说了小周很忌讳的谎……是什么来着,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你看。”尤佳像个赌气的小孩,从鼻子里出气:“反正她不是好人。”
“那你还一口一个姐姐叫那么亲热。”思南拍拍她。
“我那是懂事,给你和明宇哥哥面子。你以为我屑于把这样的女人当对手?”
“好,好,我知道你懂事,不要再胡思乱想了,知道吧?也千万别跟小周和关娜弄翻,不然你哥我会很尴尬。”
“切。”
“帅哥这世上多的是呢!听我的,把小周甩掉,去找个纯点儿的小男孩,谈场正经恋爱。”
尤佳微微垂下头,目光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那你说,哥,他们现在就完全互相信任,我记得……”
“嗨,我讲这么半天都是废话啊?”
“人家就是问问嘛,就当陪我八卦一下啦!”
“这我怎么会知道,你以为我成天跟着他们?不过说到信任……这两个人是有一点小别扭。”
“就是你上次告诉我,他们有什么话都不问对方,跑来问你?”
“是这么回事。可你知道,人都会变的,也许他们现在……”
“我知道。”女孩静然的语调之中,却有冰冷的执拗透出来:“可通常都没这么快,是不是?”
直到她把自己一点点收到他怀里去,周明宇仍是没有怎么反应过来,他的手臂略有些僵直。
以为她会下车,目不斜视的走开。
可她伸手,反握住他的手腕,接着整个人缩过来。
“周明宇。”
“嗯?”
“我明白。虽然你表达的很有问题,可是我明白。”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收紧胳膊。
“周明宇。”她的呼吸滚烫,把他的衣服牢牢揪在手里:“我其实也害怕来着。”
这几个字让他觉得眼底有一点热,她果然明白的,他是怕,而已而已。
“你怕什么?”
“和你一样,怕你离开。”
“不会的。”
她想继续说下去,可她怎么告诉他,就在和他闹完别扭那么一会儿,也许是情绪化到了头,理智突然来一个反扑——像一个纵欲许久的人,她突然冷下来,看着他,觉得恐惧,是不是已经太过恣意?放纵的愉悦,近乎偷欢的快感。
她自己说,她的世界,要理性、规整,她才可以搞得定。
可现在是这样的失控。她要怎么应付,如果某一时刻,他离开。
患得患失,是爱情的乳齿,咬不进骨头里去,却是与生俱来,足以令每一对红尘男女,无从自在。
“盲目并购十大罪状”,逐一套到陈裕丰头上,竟然严丝合缝。
谁让他现在大部分资金都套牢到上面,导致整个企业危机四起?
关娜把纸张翻的哗啦啦,冷笑。嗬!和上次同一个撰稿人么,眼下这位俨然就是一财经界的卡珊德拉,事态尽在他掌握之中——她真想抄起电话,喂,老兄,你几个月前可不是这个说法。
你要相信,的确是,人嘴两张皮,覆雨翻云。
“你爸怎么会知道行业标准最近要变动?”她晚上和周明宇吃饭,问他。
“商业嗅觉吧。”
“那可真是……”关娜叹道:“太准了。”
“怎么说呢,多长时间前他就提示过。你不会不知道今年多少省都开始绿色GDP核算,边污染边治理以后是不太可能了,所以,动是肯定会动,不过是早晚问题。”
“是呵,接手那个原材料企业,整改费估计就要拖掉几年的利润。”
“所以,现在想一想,当时他还真是故意的。”周明宇轻描淡写:“放手给我个小教训。”
那是,关娜在心里头想,不然你到现在还GDP咧。
GIRL,DIAMOND和PARTY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