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的烟火从天边升起,映衬着一轮新阳,她从梦中醒来,伸伸懒腰,别上自己最喜欢的紫珠花,轻轻的推开窗子,远处的笛声告诉她,她的丈夫已经砍完柴火回家了。
她美美的微笑着,眼看丈夫的马上就要进了家门,可是那道影子却突然模糊了起来,她想努力看清楚丈夫的摸样,可是每次到了这里都要被那该死的闹钟吵醒。
她睁开眼睛,环顾四周,自己上铺的同学已经踩着床边的梯子跳了下来,依然是重重把屁股压在自己的腿上去穿鞋。
“你压疼我了。”她嘟囔着,似乎刚才那在她梦中出现千遍的画面已经被她望得一干二净。
“我得穿鞋啊,你这么胖占满了整张床,我又不会杂技,我怎么能不压着你?”上铺的女生说的理直气壮,末了还白了她一眼。
是啊,每次这女孩儿的屁股总是在提醒着她,她是多么的胖,以至于占满了整张床铺,在梦中她是一个纤瘦的女子,轻盈妖娆,而当她把被子掀开准备穿衣服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将近二百斤的体积是多么的庞大。
她低了头,费力的穿着衣服,旁边的室友总喜欢端着脸盆看她从肚皮上淌下的肥肉,然后窃笑着。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目光、这样的嘲笑,在穿鞋的那一刻,她好想自己能成为梦中的女人。
她是一个大二的女生,体重身高完全是同一个数字——160。
这个数字让她极其困扰,她经常对自己说,也许爸妈不离婚老爸也不会糊里糊涂的不停给作为婴儿的自己使劲喂饭,还经常炫耀的对人夸夸其谈:“我老婆跟人跑了,女儿我自己照样喂的白白胖胖。”
她从小就痛恨母亲,痛恨那个拐跑自己母亲的‘野男人’,她的胃口极大,足足能吃掉五人的分量,被同学称为名副其实的‘大胃王’。
她也曾试过减肥,其结果就是自己饿晕在厕所里,弄得满身污秽,并且被同学以时速一百公里的速度在校园流传着。
她不爱说话,要说她生命中唯一值得回忆的时候就只有在那个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在梦中出现的画面——红日、炊烟、院落的黄花,淡雅的小筑,还有那段悠扬到可以令人窒息的笛声。
“你醒醒,别睡了。”不知什么时候,她又在课堂上昏昏沉沉的陷入梦境,被经济学老师敲着脑袋叫醒。
“哦,哦。”她擦干了马上就要流到经济书上的口水,又引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老师,你们班的习题到了,找几个同学去拿吧。”门口一个同学探进脑袋来。
经济学老师环顾四周,这个商务班的同学全是清一色的娘子军,最后老师敲了敲她的桌子:“尹雪诺,你去吧。”
“哦。”她早已知道,老师一定会让自己去充当搬运工的,原因是自己160的体重,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个老师曾经在背后说过:“这姑娘又丑又胖,到实习的时候我可不推荐她工作啊,免得给我丢脸,她去当个苦力人家还嫌她是女孩子。”
她听了,没有冲进办公室跟老师理论,而是慢慢的关上门,把刚才门卫让她带给经济学老师的包裹轻轻的放在门口,然后两眼通红的跑开了。
她活了二十几岁还从来没有跟别人打过架,她活了二十几年从来没有从别人的嘴中听到赞扬她的话,若是有,只有一句:“真能吃啊。”
经济学老师只派了她一人去,可是到了的时候,却发现经济习题已经被手快的同学一抢而空,她着急的问着办公室里的老师:“商务二班的习题怎么办啊?”
老师回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箱子:“都没了啊,在校外仓库还有一些,要不你去拿吧。”说完又低着头写自己的东西去了。
“校外仓库?”
它似乎以前被同学们经常提起,‘校外仓库’这个令人发毛的字眼是全校师生的大忌,传说中校外仓库在学校的山脚下,里面阴森森的不见阳光,只有一个满脸刀疤一脸怪气的老头看管着偌大的仓库。
尹雪诺退出门去,本想转身去跟经济老师求援,至少带一个女生一起前往,可是转念一想,这样更落下了别人的话柄,她鼓足了勇气朝着山下走去。
‘校外仓库’几个大字映入她的眼帘,就连这几个字都写得格外渗人,黑色字体下的棕色木漆阴森森的,她向一间集装箱式的卧室里望去,里面没有人,她看了看表已经傍晚了,冬天的夜来的格外快,似乎这白天和夜晚都没有交集的机会,刚才还能看清的道路现在已经变的辨不清方向了。
尹雪诺焦急的敲着门想引出老头:“有人在吗?我来拿资料的。”
依然是无声的回应,偶尔天上略过的破烂塑料垃圾都会让她心中一颤。
尹雪诺推开了没有上锁的仓库,偌大的仓库里面只有一盏被风吹得不停吱呀摇晃的昏灯,仓库里似乎还能听到她那粗重的喘息声。
凭着自己的印象,她还是很快就找到了在仓库一角的经济学习题。
她四下看了看,然后在仓库的纸箱上写了:“商务二班来取了经济习题。”
她蹑手蹑脚的退出了仓库,轻轻的虚掩上门缝,叹了口气,似乎拿到习题是件特别不容易的事情。
“你是谁?”一道苍老又沉重的声音在她旁边响起,她惊慌之下把厚厚的习题散落了一地,转过脸去看到的是一张面部肌肉完全都粘连在黢黑脸上的恐怖面容,眼睛深深的下垂,嘴角处有无数道又黑又深的疤痕。
“我我是来拿资料的。”尹雪诺弱弱的回答,肢体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
“哦,那你怎么不问就自己进去呢?”老头的声音并不严苛,反而蹲下身去帮她一起整理。
“我见屋里没人。”
“怎么会呢?我一直在里面。”说到这里,她觉得自己已经全身发毛,现在她只想赶快离开这里,不管刚才这老头在不在。
尹雪诺飞快的整理好散乱的材料:“我走了,我是商务二班的,是教务处主任让我来的。”
她背过身去准备用平生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的时候,老头突然问:“我吓着你了么?”
她愣住了,这老头确实是吓着她了,可是,她突然特别能理解这老头的内心世界,这老头的相貌和自己的身材一样,走到哪里都会让人侧目而觑,她鼓足了勇气直视着老头:“没没有。”
“没有?你看你紧张的。”老头笑了笑,脸上的疤痕也随着嘴角抽动。
她咽了一口口水:“真没有。”
老头说:“虽然你在说谎,不过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所以才那么说的,我知道我自己的样子,没有一个人不觉得我的样子恶心。”老头叹了口气苍凉的转身,然后一瘸一拐的进了卧室。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块士力架,这是她最喜欢的零食,她礼貌的敲了敲门:“大爷,我这里有块巧克力给你吃吧。”
她迅速的放下,生怕老头觉得自己是在怜悯他,老头笑了笑:“姑娘,你愿意陪我聊聊天么?”
“啊?”她没想到老头居然会提出这种要求,突然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老头又收起了笑容:“算啦。你走吧。”
她放下资料:“大爷,没事,我不着急走。”
老头笑着点了点头,转身从就锅炉上取了一只生满茶锈的茶缸:“渴了吧?喝点水吧。”
她望了望茶缸里面,那些原本该是纯净的水已经变得浑浊。
老头依然微笑着看着她,她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喝完便满脸通红,她觉得自己心跳加速,大脑已经不受控制,她腾的站起来,像是喝醉了一般指着卧室里依然摇摆不定的枯灯道:“我胖怎么了?我胖又不是我的错,我也想变苗条,我也想变美,上天不给我机会,老天从我出生起就作弄我,作弄我!”
一通胡言乱语之后,她昏昏的睡去,第二天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她又做了那个梦,她微笑着睁开睡眼,她发现自己还在老头的屋里,她的脑袋紧紧的顶在卧室的屋顶,她往下看去,发现自己的身体正爬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一般,她恐惧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看到自己,她告诉自己那都是梦,都是梦。
直到有人破门而入的时候,她才明白这都不是梦,两名警察和一名医生冲了进来,医生奋力的拉起已经没有知觉的她,然后摇了摇头,对两名警察说:“死了。”
然后一名警察拼命的对着卧倒的她拍照,闪光灯照的她眼睛刺痛:“我在这里啊,我没死!我没死!”
尹雪诺拼命的叫着,可是她却发现,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声音,直到她哭哑了嗓子,她才承认自己确实成为了一只游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