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去何从,往往是迷茫少年才会产生的疑问,这证明李逸尘的确有些迷茫。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幸患病而死,却有奇迹降临,他突然穿越附身,若是出身于国泰民安、无忧无虑的地方倒真是随了他的心意,想必他会诚挚的感谢命运的七十二代祖宗,但现实却是附身于一个命运多舛的倒霉皇子身上,并且身处清川军中,与齐国正规军队对着干,很显然这是以卵击石,似乎灭亡的命运已经注定。
而更重要的是,齐皇看他很不顺眼,一直想弄死他,若是齐皇知道他还活着,岂不是随时有再次被齐皇杀死的危险。他已经很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正站在悬崖边上,只需一阵猛烈的疾风,他就会坠入悬崖,万劫不复。
如此困境,何去何从?
李逸尘想到了四个字——素位而行。但他马上又自嘲一笑,素位而行,先有“位”,才能“行”,但如今他的“位”是什么呢?
是平庸普通的穿越者李逸尘,还是被陷害的落魄皇子李逸尘,又或者他只是这个世界的一缕虚假的游魂?
他在火光为景,尸体为饰的战场中穿行,然后隐秘于夜色的黑幕之中,他一直在想,但得不出答案,毕竟这穿越如此突然,一时之间便能从容不迫那是不可能的。
疲惫的他在漆黑的巷道中靠着土墙坐下,抬头望向同样漆黑无月的夜空,沉默片刻,然后拿定了主意,他不贪心,不想参与争权夺位的宫廷斗争,也从不梦想着成为手握千万人生死的皇帝,他就是个平庸的普通人,他的所求简简单单,安逸而已。
既然齐国待不下去了,那么便离开吧,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安身?
他这样默默想着,在疲惫不堪中渐渐睡去。
人在选择时,往往会倾向于相对容易的一方。但容易却并不一定代表正确,所以,这种行为有时被称为逃避。
他的选择是不是逃避,他不知道,但他相信他终究会知道的。
清晨,李逸尘醒来,起身到城里的河道中洗了把脸,冰凉的感觉,让脑袋也更加清醒了一些,他看着自己活动自如的双手,一种活着的感觉油然而生,这种感觉真的很好,他很珍惜,他更加坚定自己必须好好活着。
他迅速洗掉身上残留的血迹,然后在附近的垃圾堆里找了一顶宽大的破草帽,抖了抖灰尘,戴在了头上,遮住了面容。
麻衣,草帽,如此一来便不怎惹眼了,只不过有点穷的样子。
走过昨晚的战场,那里已经被齐国官兵差不多清理完了,尸体已然不见,但残破焦黑的房屋,杂乱的地面,残留的血迹却还揭示着昨晚的残酷。
然而,纵使现实再如何残酷,人还是得生活,虽然天蒙蒙亮,但城里其他街道上却已是人来人往,一个又一个的人从李逸尘身边擦肩而过,他埋头而行,心中却感到了一股异样,有一种不协调感。
良久后,他才明白,原来是太安静了,或者应该说是沉默。
人来人往,却鲜有人声,这着实有些诡异。
他抬头看向一个又一个的人们,只见他们沉默着做着各自的事情,面无表情,甚至是有些麻木。
他望向街道一旁,却发现有更多的人有气无力的坐着,身上穿的衣服破破烂烂,身形消瘦,眼神黯淡无光,未至老年,却像垂暮老者。唯有几个五六岁的孩子却还与身旁的父亲或母亲说着话,但他清楚听到的是,孩子带着悲怆说着——我饿。
李逸尘看着这一幕,想着富丽堂皇、金银珠宝遍地的齐国皇宫,想着齐皇那长达十米,摆满上百上千道山珍海味的膳桌,他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一股火焰在他沉静的外表下熊熊燃烧。
但最终他的拳头还是松开了,他的火还是渐渐熄灭,人生在世,总有许多无奈,不安逸又能如何?
他走着走着,忽然在沉默中感到了不沉默,那是争论声,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位挑担的老菜农似乎正在与一个大婶争论。
“这一窝白菜怎么这么贵了,昨天不是二十块吗,今天怎么变成三十八了,你这是忽悠我啊?!嗯!!你忒缺德了吧!”
“这不能怪我呀!现在地里收成本来就不好,而且最近种子也涨价了,盐也涨价了,都涨价了。狗娘养的,前天官府才收了一个什么人头税,昨天却又加了一个户口税!我再不涨价,我就亏大发了!你不信去问问其他卖菜的,现在都是这个价!”
“一窝白菜都能卖三十八,这可怎么活哟!天杀的官府!天杀的朝廷!他们全都是三八!”
这大婶似乎郁积了多年的怨气,今朝终于爆发,立刻瘫坐在地上,大喊大叫,倒是急坏了卖菜老农,不停劝慰着大婶,这番言论可是要杀头的!
到底多大的仇,连死都不怕了?!
……
李逸尘没有关心这仇怨有多大,他一边听着,一边摸了摸身上,摸到了几张感觉熟悉又奇特的纸,熟悉是因为他的记忆里已经存在这东西很久了,奇特却是因为现在他觉得这古代社会出现这东西倒是有点先进的感觉。
那纸就是纸币,然而发行国却不是齐国,而是当今天下强大无比、称雄北域的大唐帝国。
他看着纸币上那个显眼夺目的唐字,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酸,他收好纸币,继续前行,这或许是那个李逸尘所遗留的祖国情结吧,但他已经不是他了。
思绪万千之时,李逸尘忽然被撞了一下,他倒没什么,身子动了动而已,但是撞他的人却倒在了地上。
他回头一看,是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妇人,倒地的妇人死死护住了手中婴儿,但一脸吃痛,显然自己却摔得不轻的。李逸尘立刻去将其扶起来。
妇人却不停焦急询问着:“孩子!孩子!”
李逸尘赶忙应道:“孩子没事,没摔着。”
听到他的回应,妇人的焦急却丝毫未减,身形还未站稳就要立刻走起来,梦呓似的说道:“快去见大夫!快去见大夫!”
但她刚刚迈出一步却又一个踉跄,幸好李逸尘扶住。
李逸尘看着她的左脚,说道:“你的左脚崴了,最好别走了。”
听到李逸尘的话,妇人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李逸尘不明白不就崴了一下吗,休息一下就行了,至于这么悲痛欲绝吗?
妇人一边大哭,一边说道:“我的孩子必须马上见大夫呀!这可怎么办啊!”
李逸尘看向婴儿,只见婴儿的小脸枯黄,哭声微弱,有气无力,似乎下一刻他永远安静了也不足为奇,他不由得心里一紧。
而那妇人虽然年轻,但身形消瘦,脸色苍白,身着简陋,再加上左脚已经崴了,怎么能够行动自如,而最近的医馆离这至少有好几里远。
他立刻道:“你已经走不动了,我带孩子去医馆找大夫吧,你在这等我。”
看着李逸尘认真的眼眸,妇人信任渐生,停止了哭声,犹带泪痕的苍白俏脸显得楚楚可怜,她双手抓住李逸尘的手臂,乞求道:“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他的父亲服役两年,到现在也没有音信,恐怕……这孩子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你一定要救救他!”
“好!”未作多想,李逸尘说完,抱起婴儿,立刻转身奔跑。
一条又一条的街巷被李逸尘扔在身后,同时他还得护住婴儿,将奔跑震动的对婴儿的影响降低到最小,然而小婴儿本就微弱如蚊的声音却还在降低,李逸尘的心又紧了一分,他开始不停的对着婴儿说着话。
“小家伙加油,医馆马上就到了,大夫马上就能治好你,你就能蹦蹦跳跳了!”
“你的声音怎么那么小,再哭大点声呀,难道怕我了?你对我着我吼两声,哥哥我保证不还口!”
…………
终于,一片牌匾出现在他眼前——仁济堂,连李逸尘自己都不知道,他此时已经喜上眉梢。他立刻冲了进去,大喊大夫。
大夫显然已经听出了这声音的急迫,连忙从后堂赶了出来,不用多说,就直接看向了李逸尘怀中的孩子。他眉头紧皱,摸了摸岁月染白的胡子,多年的医治经验,立刻就清楚了婴儿的症状,沉声道:“发高烧,而且长时间没有吃食,再不救治,性命危矣!小四立刻拿黑骨草熬汤剂!”
早就候立在一旁的伙计听到这话,却没有动作,苦着脸道:“先生,咱们的黑骨草早就断货很久了!”
老大夫惊愕无比,一急之下,竟扯下了自己一撮白胡子,短暂的失神后,他立刻推攘着李逸尘,焦急催促道:“快去离这最近的同一馆,那里应该有黑骨草!这孩子已经等不起了!快!快!快!”
到达目的地,刚刚松口气的李逸尘在老大夫的话语下,一颗心再次悬了起来,似乎一丝凉意从背脊骨中蔓延而过,还没定心换气的他立刻再次奔跑了起来,眨眼间他就冲出了仁济堂。
李逸尘怀中的小婴儿似乎已经没有了声音,只有那瘦小的手指还在微微轻动。
奔跑在继续,街道在变换,不知不觉中,李逸尘鼓励小婴儿的话语已经略带乞求的腔调。
“求求你,再哭两声!”
“你有说什么吗?再大声点呀!”
“小家伙,你一定要坚持住!”
李逸尘不知道为何自己对这个素不相识、非亲非故的小生命如此紧张,他也没时间思考自己为何会这样,他只是隐隐觉得,如果这小生命在他怀中消逝,他似乎也将失去什么宝贵的东西。
同一馆近了!
同一馆进了!
李逸尘大喊,声音震动整个同一馆,简短的喊声也清晰的表明了他的目的。
一个闻声赶来的年轻伙计却叹气道:“如今百业俱废,医馆也在所难免,别说黑骨草,很多药材都拿不出来,大夫已经上山采药好几天了!”
李逸尘霎时间感到,自己的心脏似乎正被人捏在手里,狠狠挤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