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刚进北蛮时,赵有福便跟李子说过,这儿到处透着诡异和紧张。
车队急行一月有余,在北蛮的小道上越行越窄。树木更加古朴苍葱,枝繁叶茂。
在车队即将到达北蛮外围时,破例停车小憩。李子下车小解。回来后,满脸惊疑。
“哥,我刚才发现了一具尸体,是个军爷。”李子贴耳小声道。
赵有福听后脸突然变得阴沉无比。
“还有别人知道吗?”赵有福拿出箭囊,随意抽出一枚羽箭,对着油灯,仔细翻检。
“估计不少人知道,又不是我一个人上厕所。哥,车队最近都在讨论逃跑的事,咱们怎么办?”
“马上就要到外围,再急也不急这一时。不过这几天可能会有些不太平。晚饭后咱俩轮番守夜,到了外围再说。没事你也别下车,减少外出为好。”赵有福把羽箭放回箭囊,拿起身侧的黄杨硬木弓,屈臂拉弦,放弦时,震得弓弦铮铮作响。
李子点了点头,翻身出了车厢,在外拉马撩鞭,又当起了车把式。神情虽然认真,但模样娇小,任谁看了都会莞尔一笑。
北蛮的夜晚是安静。这里的安静指的不是听觉上的安静,而是频率上的安静。
一只泼猴在林间飞荡。依藤穿行,无所不往。月光洒在身上,一身紫红色的皮毛万般闪亮。
它在树梢站定,目露凶光的盯着夜色中的车队营地,仿佛通了灵一般。
警觉的暗哨于林中深潜,与之目光对上,竟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颤。
少时,一声嚎啼响起,随即便是树枝折断的声音。泼猴警觉的回头,惊疑不定的继续荡藤而行。
树林里到处都是这样的声音。警戒的哨兵紧握腰间佩剑,面色阴沉的四面张望。
赵有福面色惨白的躲貼在车厢內,透过帘幕的缝隙,他看到了月光下的一幕。那泼猴凶光的眼神,他前所未见,以及油亮般的紫红色毛发,处处显露着诡异邪魅。他左手抓着硬弓,右手搭着铁皮箱惊疑不定的坐了一晚。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此后的数日,赵有福磨箭调弓的频率更多了。李子仿佛也转了性子,活脱脱的变了一个人似的。每日不是赶车驾马,便是躲在车厢內和赵有福鼓捣什么东西。
反正车队里的其他人是这么看的。但都没人在意,俩个苦穷哈哈凑在一起,任谁也不会在意。
不知何时,车队里突然流传着一个关于鬼怪的邪异故事,竟得到了多数人的认同。
令人心悸的气氛在车队弥漫,每天都有不堪压抑的杂役偷偷逃离车队。无一例外,被抓回者都难逃一死。每天都有骑着高头大马的威武军爷,用长枪挑着逃营者头颅绕营三圈,以示尤效。最后再将头颅高抛进杂役群中,引发阵阵恐慌。郑二狗也在其中,面无人色,双腿打摆不停,仿佛旧疾加重复发。
晚饭后,赵有福悄悄的返身回了车上。他扯下李子盖在头上的宽大草帽。悄声说:“赶紧收拾好东西,晚上有行动。”
李子刷的一声坐了起来。面色涨红的兴奋道:“真的?嘿,太好了。”他熟练的在车厢尾部中的破布杂物中翻出一个铁皮箱子,外观看上去与赵有福的无二。又半是欣喜半是感叹道:“终于要离开这个鸟地方了,小爷我受够了。”说完又抚平微乱的衣领,满脸严肃的盯着赵有福。
“哥,咱这一次咋弄呀,还是照以前一样?”
“不急,不急,到了晚上你就知道了。”赵有福嘿嘿笑道。他边说边拿起门旁的箭囊,并将之递给李子。李子挨个测试了每只羽箭的箭杆长度和平直度,紧接着又从铁箱内摸出了一支七彩的毛笔,用舌尖沾湿后,便开始认真的将墨色细细的涂抹在羽箭的后尾。随即又用小刀在箭杆上深深地刻下了“赵李”二字。尽管字体难看无比,但有一股说不出的劲儿。
赵有福将箭囊极为熟练的负在身后,胸前的绳结对口处,他挽了一个极为漂亮的蝴蝶。
时间在焦急中流逝,如果不出所料,这又是一个令人心悸的夜晚。一样的月光清清,一样的令人着迷。
异兽在林中穿梭,惊起噪杂一片。白天以悄然隐没,这里只属于黑夜。
赵有福与李子悄无声息的潜伏在车厢內,大气儿也不敢出。只是想到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事,赵有福一张黝黑的面容不禁红润了起来,连呼吸都变的粗重。
李子看了他一眼,将手边的黄杨弓拿了起来,顺着弓弦检查一遍,然后悄无声息的放到赵有福的手上。
今夜注定风平,但终究不会浪静。
月亮挂上正梢时,有枯叶沙沙作响,那是脚踩在落叶上的声音。
赵有福和李子屏气凝神,目不转睛的盯着不远处那辆马车的拐角处。
月光清冷寂静,寒的令人心碎。营地悄无声息,仿佛都在等待那人的出现。
一个人影出现在车后。赵有福紧握手中的硬弓,指尖微微发白。
他神情紧张的四周张望,行为蹑手蹑脚,脚踩在落叶上大气也不敢出。他从营地北面出现,想要穿行南过。他在月光下行走,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赵有福微微的皱了皱眉,但紧握硬弓的左手没有丝毫放松。
营地的外围摆放着一圈拒马,尽管高山大林中没有任何外骑入侵的可能。
他摸到了拒马边,双手撑着拒马尖稍,四处窥望,想要翻越。
他在空中跃起,落地后,仿佛便能到达另一个地方。
事实上,也确实是另一个地方。不过一个希望,一个叫死亡。
一道寒光骤起。偷跑人的身子在空中明显一滞,下一秒,便是人头分离,鲜血四射。
飞溅的鲜血染红了仍带树香的新拒马和刚刚擦洗干净的旧铁甲。
一道黑影从拒马下缓慢站起。黝黑的铁甲在月光和鲜血的洗礼下显得明亮动人。
看得出来他还很年轻,他想走到那人的尸体边,仔细看看他的长相。
还没等他转过身,破空声却迎风而至。那是利器的声音,破甲的利器;那是重箭,只可惜力道不足。军爷还没反应过来,便冷哼一声,被巨大的冲击力带飞出去,落入了密林之内。压垮树枝落叶一片,咔咔作响。
一个汉子掀开车帘,从车上跳下,任一身粗布麻衣也挡不住的雄廓伟岸。左手的长弓甚是惹眼,背后的几只重箭叮当作响。
李子惊呼声起:“是福贵......嘿,没想到他竟是这样一个人物。”
赵有福面无表情的盯着福贵,看见福贵轻轻的招手,原本寂静无声的营地內突然响起来了密密匝匝的脚步声和噪杂声。无数的杂役手拿各式各样的武器从四面八方涌来,在福贵身边汇聚。安静的营地顿时喧嚣一片。
“冲营!”福贵振臂高呼,“分开跑!”尚未结集完毕的杂役又四散而去。
人群涌动,像分流的溪水,源源不绝的跑向四周。福贵也混入其中,悄然不见。与吵闹的杂役冲营相反的是,汉国骑兵没有一点反应,驻营安静至极,仿佛没有一点活物。
不断有人嚎叫着翻越拒马,不断有人在平地呼号狂奔,更不断有人双目通红的冲进了密林,前赴后继,义无反顾。然后,便失去了声息。
杂役们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他们惊疑不定的站在原地,仔细聆听密林里的声音。
原本呼号吵闹的天地突然一下子就静了,风声似乎也小了。只剩下密林深处似乎有令人心悸的隆隆声,大地在颤抖。
一个靠近密林的杂役突然毫无征兆的扔掉了手中的大刀,哭喊着返身朝营地跑去。还没等他迈出前脚,一柄油亮乌黑的长枪便从密林中伸出,轻而易举的刺穿了他薄弱的胸腔。沉默的骑士紧接着一个高抛不停,尸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落在营地中央,砸塌了一节脆弱的车厢,老马嘶鸣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