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小丫就过来敲门。昨夜方石一直被心魔纠缠，想着要不要苹果三件套，结果不知什么时才睡着。小丫急促敲门，他正梦到和董事长面对面坐着，喝茶下棋，心中有鬼，几次恍惚，棋被董事长杀得落花流水。我何曾这样失败过，稳定心神，再来，可一会又走神，又败了。就这样，屡败屡战。
方石听到敲门声，怎么都睁不开眼，心里来了厌烦情绪，什么时间啊，定是喊我吃早餐，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关心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道。他心里嘀咕着，却没出声，转身平躺继续睡。小丫暴走，咚地踢了一下门，无声息了。小蹄子，越来越暴力了。方石把毛巾被拉上蒙头睡。
＂裸睡的家伙还不起来！＂小丫棒喝。
方石腾地坐起来。门上面露出小丫奸猾的笑脸。见起效了，小丫噗嗤一下就跳了下去，门外传来腾腾两声。方石脸热辣辣的，羞死了，被她看到了，让人窘迫。该死的，是谁设计的，在门上面按扇天窗。他不好意思再赖床，只好乖乖起来。开了门，遇到小丫，她一脸得意。方石如霜打茄子。＂什么事？＂
＂昨晚说好的，去见我们老板。＂小丫恨恨的，是恨铁不成钢的恨。
方石拍脑袋，忘了这回事。＂那也不用这么早吧？＂他假装愠怒。
＂老大，这还早，八点了。你快点洗刷，一会穿帅点。＂小丫吩咐着。
方石翻了白眼。＂弄得好像要我出卖色相吧，你们老板不是守寡多年的老女人吧。＂
＂去，人家今年也才过三十岁。＂小丫瞪眼。
＂女人三十豆腐渣。＂方石嘲弄道。
＂狗嘴吐不出象牙。＂小丫噘嘴巴，摆出抬脚踹人的样子。
方石不再说什么，去洗脸刷牙，毕竟要干的是正事。刷牙时，看到镜子里憔悴的模样，吓了一跳，这能出去见人吗？忙把门关了，还是先冲凉再说。脱光衣服，想起小丫看到他裸睡，脸上顿时起了火烧云。我还会害羞啊，看着镜中的自己，他翘了大拇指。凉水浇身，她一点都不害臊，小丫，有你的，方石邪乎起来。
和小丫到了她们公司总店，老板还没来。方石埋怨小丫急什么急啊，随像一个顾客一样，慢慢审阅着成千上万的玩具。不仅仅是毛绒玩具，还有塑料、金属制品，也不限于儿童玩具，一些模型成人才能玩。此刻，他被震撼，创意如潮水涌来又去，似乎窥视到什么，却又没把握住。他沉醉了，如同大梦初醒，不曾在意小丫同事对他的指指点点。
这些同事在和小丫开玩笑，问是不是男朋友啊，高大帅啊，她们天天和玩具打在一起，童心未泯。方石将她们调侃小丫的话语听进耳里，终于明白小丫眼中流露的执着和真切，这就如孩子的执拗，跟信仰理想无关。他有意走远，看到木马，是样品，已被试骑旧了。人有骑上去的冲动，晃啊晃，但最后遗憾地仅是伸手摇了摇木马，木马开始一巅一巅地晃动，他心好像被它抽走了什么，消失的童真还是其它？
小丫过来伸手指捣他背，方石才回过神，在他眼里，这些玩具都有生命的，活灵活现，充满灵魂之力。
＂我们老板来，等等我们进去。＂小丫小声嘀咕。
方石一下子回到现实，从这群玩具里脱离出来，有孤零零的失落感。人审视地看了看自己，衣衫整齐，口袋里的月饼票还在，脑海里表示仰慕和谦逊的美言有序排列，这就是现实。
耐心地等了几分钟，小丫就带他去敲老板的门。一声＂进来＂，小丫就推门，在门口怯生生地说道：＂杨经理，昨天跟你说的那个朋友我带来了。＂
方石想笑，小丫恭敬的模样与她平时大大咧咧不同。杨经理正按饮水机烧开水，听小丫说就扭头看。方石与她互相打量对方，这个女人像某个运动员，像邓亚萍，方石嘀咕。她个子不高，两眼大而明亮，身上充满活力，爆发力，是很有气场的女人，不觉间，方石已把她和董事长比较，她有女强人的气势，而董事长柔弱。
＂小丫，他是你男朋友？＂杨经理语出惊人，方石悻悻然，一脸尴尬。
小丫脸一下红朴朴。＂不是，不是。＂着急得好像唯恐撇不清关系。
＂不是，你脸红什么？我看就是，你俩很有夫妻相。＂
这话一说，连方石也脸红了。夫妻相？我跟她，这哪跟哪啊，说得人都不好意思了。方石瞧小丫，脸盘都不像，她是瓜子脸，一副狐狸精样。我脸虽小，怎么都有吴彦祖的俊秀，梁朝伟的睿智，怎么也扯不上狐狸精吧。
＂经理，又拿我开涮。＂小丫眨巴着大眼睛，脸上更起红潮。
啊，她的眼睛是跟我像，说是桃花眼，最有气场的眼睛。犯嘀咕，方石仔细看了，其它没得像了，长嘘一口气。
＂呵呵，谎都不会说，一说谎就脸红，是不是暗恋人家啊？＂
看这张嘴，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方石感到自己的脸也闪电般过了一层热。
＂经理！＂小丫气鼓鼓的。
杨经理这才罢了，招呼两人坐，忽冲方石说：＂那么，做我男朋友好吧？＂
方石呆了一下，瞬息窘迫起来，有这么直接的吗？
瞬时，杨经理就哈哈哈地笑起来，很是豪爽，很是亲近。有时候对一个女人有好感，并不是因为她美，更多的就是亲近感，熟络感。方石陪上笑，一身的鸡皮疙瘩全没了。她爱开玩笑，这样的人容易接触。她用一次性杯子为方石和小丫倒了水，方石这才注意到两侧的博物架上都是玩具，并不是毛绒玩具，而是金属制感的玩具。
有小汽车，飞机模型，还有坦克，方石诧异，女人还好这一口？
＂我看了你的三只鸟，挺逗的，讽刺亚运面子工程的那几张，把我笑翻天。＂杨经理说道。
哦，无疑，她是爱笑的人。方石看了小丫一眼，随冲杨经理谦逊地笑笑，不否定，他自己也喜欢他的三只鸟。但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感觉自己很傻，缺少自来熟的交际能力。
＂我真想掀开你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杨经理真是热情。
＂还是别，里面是白花花的脑浆，拿出来吓坏小丫可不好。＂方石试着表达幽默。
杨经理看了一眼像木偶一样的小丫，呵呵笑了。
＂言归正传，我也不跟你罗嗦，你是小丫介绍的，我又看你顺眼，所以就按昨天跟小丫谈的办，你认为呢？＂杨经理利落地说道。
方石有点意外，之前还以为要求爷爷告奶呢。
＂那就谢谢杨总了。＂方石由衷地感谢道。
＂你公司有多少人？＂杨经理又问。
方石心一下子蹦到嗓子眼，看了一眼小丫，她估计因为杨总同意签合同而一脸怪表情，是按捺不住喜悦又想保持平常心的那种互相杂糅的表情。她跟杨总吹了什么牛啊？
＂公司？我，我毕业才几年，所以只是手工作坊，设计好样品找工厂代工的。＂方石迟疑中理通思路。
＂也是，现在都靠代工。＂杨经理没有生疑。
＂养不起人工，而且熟练工很难找，所以不如找有实力的工厂了。＂方石脑海是老家祖传的作坊，这些作坊找不到熟工，找到熟工又养不起，所以靠父母支撑着。
＂这就是社会分工，那个十一连跳的郭什么，不就是靠给别人代工发家呢。＂杨总若有所思道。
＂什么？＂方石没有明白过来。
＂就是十几个工人跳楼自杀的。＂小丫急了，插言。
方石总算听明白过来，接上话：＂富士康，深圳的企业，给苹果代工的。＂
他顿时想起家里的苹果套装，想象下午回单位会有什么境况。
＂对，我真是不能理解你们80后，再大的困难也不能自杀啊。相当年我被人骗到广州搞传销，后来身无分文，我都没想着死。靠拣废品度日，最后街头卖玩具，这才起步的。＂她一脸自豪。
＂啊，经理，你以前搞过传销，还靠拣废品度日？＂小丫诧异地看着她老板。
＂别一惊一咋，我什么苦没吃过，那像你们小年轻，找个好老公就享受荣华富贵。＂杨经理瞪了小丫一眼。
＂我哪有好老公了。＂小丫噘了嘴巴。
＂那怨谁，上次给你介绍一个老板，千万富翁，你还不要，结果人家把美在花城第二名娶了。＂
小丫脸蛋更红了，扭扭捏捏地说道：＂他是离婚的，明显是给他孩子找个放心的保姆。＂
＂不会争取啊，只要结了婚，他跟你有感情，不还是什么都听你的。＂杨经理抢白她。
方石一旁听得一愣一愣，乐得嘴巴都合不拢，竟然有这么一回事。小丫见方石笑，索性不解释不分辨。
后面，杨经理又问方石设计的小熊可申请外观设计专利什么，方石只说小熊在网络发表过，有著作权，不用申请专利。
＂著作权是什么？跟专利一样吗？＂杨经理问道。
＂性质差不多，都是知识产权的一种，只是著作权只要发表，就享有法律保护，而且保护年限长，而专利要申请认证了才受法律保护。＂大学有选修课，法律基本知识方石还没忘光。
＂这样，那还有谁申请专利啊？＂杨经理很是疑惑。
＂不同的，许多专利是不能获得著作权。只有小说、漫画、影视等作品有著作权。我把小熊做成漫画发表，才有著作权，而不用申请专利。＂方石解释道。
＂这样最好，你要知道，我国的玩具业，基本上都是你抄袭我我摹仿你，所以自己的作品一定要有你说的著作权。＂杨经理若有所悟。
方石笑而不语，我何尝不是摹仿别人，惭愧啊，随下决心一定设计出自己的东西。又跟杨总畅谈两三个钟，她把方石当成老朋友，而不是客户。说她的奋斗史，说人情世故，说玩具，还有无伤大雅的调侃。她很有活力，像是邻家的大姐，那热情的劲儿很有感染力，乃至于小丫送方石出来，直到公交车站，方石都说不出话来，觉得杨经理传输的信息量太大了，不是一时可以消化得了的。
等车时，方石欣赏地对小丫说：＂你们经理不是一个苛刻的人，怎么开始见你很怕她？＂
＂我有吗？人家怕她开玩笑，所以才绷着脸。＂小丫嘟起嘴巴。
方石呵呵笑笑，想是这样的原因。
＂为啥大家都喊你小丫？＂方石继续问。
＂这样喊亲热啊，家里人都这样喊我，她们喊，让我感到家人的温暖。＂小丫随口答道。
方石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什么想法，但似是而非，没有把握住。车来了，他就跟小丫招手再见。隔着车窗，他看小丫落寞地站在人群中，看着他的离去，有什么触动他。这个城里，她一个人，孤独的一个人，所以她想让别人喊她小丫，营造家的感觉。在别人那里，＂小丫＂不过是一个凡俗的称谓，可在小丫那里这两个字带着温暖，带着家的感觉。方石默默地看着窗外人流车流，这个城，什么会给我家的感觉？
他怔住，我不过是一个人，一个外来人，一个普通人，一个可以被忽视的人，一个被抛弃的人。他想起苏，那个曾经带给他温暖的人，现今留给他的只是一抹恨意。我，也许该离开了。他再回首，小丫已经消失在人海，站台可以一个个相似，而守望的那个人只能在一个站台。车缓慢地前行，一次次到站，而我只会在我的终点下车，方石默然地看着外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