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日本的楚辞学研究仍然方兴未艾。每届的楚辞国际研讨会上,都有日本学者的积极参与。
韩国也很早就接受了楚辞的影响,而且楚文化对朝鲜民族也有着比较大的影响。朝鲜最古老的民歌“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坠河而死,将奈公何”可能就与屈原有着某种关系。但韩国对楚辞的研究很晚才展开,研究成果也并不多。近些年韩国的楚辞研究比较活跃,2002年的楚辞国际研讨会上,韩国学者朴永焕提交了《当代韩国楚辞学研究的现况和展望》的文章,对韩国当代楚辞研究做了梳理。2007年7月,韩国东国大学校举办了2007年楚辞学国际会议。不过总体来看,韩国的楚辞研究由于韩国学术界浓重的民族主义风气,在很多问题诸如“端午祭”上有着较为特殊的认识。
楚辞文本传入欧美已经是近代的事情了,目前可知最早的译本是德译节译本,由费慈曼于1852年译出,发表在维也纳的皇家科学院的报告上,这个文本后来又被转译成法、英和意大利文。1931年,德国孔好古的《天问》译文遗稿由他的学生爱吉士整理出版。1933年,鲍润生翻译了除《惜诵》之外的《九章》,也是德译本。意大利文有发表于1900年的桑克谛译本和发表于1938年的阿赖喇译本。而到1959年,终于有一位英国学者霍克思,出版了《楚辞》的全译本。
据《楚辞资料海外编》统计,1951—1981年关于楚辞的文章共有英文15篇、德文4篇、法文2篇、俄文15篇,此外还有一些专著中包含的论楚辞或屈原的章节等。这些论著,有德国孔好古的《公元前四世纪印度对中国的影响》,英国学者鲍润生的《屈原的远游》、《屈原的生平及诗作》以及戴维·霍克思的《楚辞——南方的歌》,匈牙利学者F.托凯的《屈原的时代和诗人生平》,苏联学者费德林研究楚辞的博士论文、谢列勃里雅可夫的《屈原和楚辞》等。
当代欧美楚辞研究继承了过去研究的一些传统,由于全球化时代的到来,网络的广泛使用,使楚辞资料的共享越来越便利,因此当代欧美楚辞研究也有了新的发展。欧美研究的另一个特点是,有相当一部分的研究者都是加入欧美籍的华人。(以上一节,参考黄震云:《二十世纪楚辞学研究述评》,载《文学评论》,2000(2)。)
五、楚辞对中华文明之影响
楚辞对中华文明的影响是方方面面的,它参与了中华民族精神的塑造,影响了中国古代文化的面貌,促进了中国古典文学的发展。所以,鲁迅在《汉文学史纲要》中曾评价说:“较之于《诗》,则其言甚长,其思甚幻,其文甚丽,其旨甚明,凭心而言,不遵矩度。故后儒之服膺诗教者,或訾而绌之,然其影响于后来之文章,乃甚或在《三百篇》以上。”
而纵观历史,又有多少文人墨客、忠臣孝子、游子楚囚都从楚辞,尤其从屈原那里得到了生命的力量。从我们这个文明,到我们这个民族中的每一个人,其实都或多或少在这个影响中存在。
(一)楚辞与中华民族之精神
楚辞的精神主要就是屈原之精神。
屈原之精神,又集中表现在两个层次。一个层次是他对君王忠心耿耿,对故土热爱留恋。这种精神如果浓缩为一个词,就是“忠诚”。在屈原之后的两千多年里,这种忠诚逐渐被放大定格为“爱国”精神。
另一个层次则是屈原的人格魅力,他坚守一种独立不移的价值观,珍惜自己独立自主思考的心灵,绝不会因为生存的艰难而退缩或者放弃,也不会蝇营狗苟,唯唯诺诺。这种精神如果浓缩为一个词,就是“独立”。在此后的历史中,这种独立也被逐渐放大,被蒙上了一种理想主义的色彩,成为对抗强权、反对压迫的一种自由的精神。
事实上,忠诚与独立,这两种人格在某些方面是有冲突的。屈原本人也是在这种冲突中不断地迷路、碰壁,最终到死也无法解决这层矛盾。但这种冲突又是必然的,每一个人的人格都有着两面性。有冲突才会产生张力,才会在冲突断裂的时候爆发出巨大的精神能量,从而影响后来人。所以,郭沫若在《屈原研究》中说:“由楚所产生出的屈原,由屈原所产生出的《楚辞》,无形之中在精神上是把中国统一着的。”
屈原的“忠诚”,主要就是他对楚国故土的眷恋和对楚王那种甚至都有些卑微的感情。于是,历朝历代的士大夫,一旦被帝王疏远,都会自觉不自觉地把自己与屈原类比。比如《楚辞章句》的汉代楚辞部分,几乎每一首都或多或少有些被疏远的怨言在其中。因此,屈原在这个层次上往往被借作酒杯,浇他人之块垒。
而屈原的死,又首先被司马迁将之与楚国之灭亡联系在一起。司马迁在《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写道:“屈原既死之后……其后楚日以削,数十年竟为秦所灭。”于是从这一时刻起,屈原的忠诚也逐渐成为对国家的效忠,而有代表性的人物死亡,也似乎越来越成为一个国家灭亡的标志。
此后,每当政权更替、朝代更迭,尤其是外族外敌入侵的时候,屈原的爱国精神价值立刻凸现出来,并给予抵抗入侵的人们以强力的精神支撑力量。在国家危亡的时刻,如果每一个人都能像屈原那样,那么中国一下子就有了千千万万个屈原,而国势就会又有了希望。如南宋词人辛弃疾《水调歌头》写道“我亦卜居者,岁晚望三闾”;刘过《水龙吟·寄陆放翁》写道:“读罢《离骚》,酒香犹在,觉人间小。”屈原的作品给希望恢复中原的南宋人贯注了极大的精神力量。所以,尽管蒋骥在《山带阁注楚辞·楚世家节略·按语》中说得有些夸张:“原死骨肉未寒,而国势土崩瓦解如此……呜呼!国以一人兴,以一人亡。”尽管一人的命运不足以影响国运的兴亡,但在一人的影响之下,群体的精神力量一旦激发出来,必然是威力无穷的。
这种爱国的精神,在抗日战争期间达到了顶峰。1942年是抗战的低潮期,国内士气民气都极其低落。而郭沫若在大后方写了话剧《屈原》,其中的《雷电颂》慷慨激昂,对鼓舞士气起了极大的帮助,这成为屈原精神之强大的一个事例。
屈原的另一种精神,就是独立自主和理想主义的人格精神。司马迁概括为“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这种精神令屈原本人对朝廷内的混浊极端反感,并拒绝与之同流合污。这一点,尤其表现在他的“奇装异服”上。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这不仅是屈原的典型装束,也是后代之人表现自己清高孤傲性格的一种意象。它象征着正直、高洁、特立独行以及永不屈服。
这种精神得到洪兴祖的表彰发扬,洪氏释《怀沙》曰:“知死之不可让,则舍生而取义可也。所恶有甚于死者,岂复爱七尺之躯哉!”因此,朱熹评价洪兴祖道:“其言伟然可立懦夫之气,此所以忤桧相而卒贬死也,可悲也哉!”(《楚辞集注·楚辞辩证》)
考察屈原的这一层精神就会发现,在中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传统政治体制下,个体要保持一种独立人格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士大夫只能选择合作或者沉默,因此,屈原的这种独立精神和操守越发显得宝贵。不过,这也恰恰成为楚辞总是不被历代官方所完全认同,并被儒家伦理所一直诟病的最主要原因。古代的统治者们其实并不希望屈原的这一种精神被张扬广大。
因此,在士大夫的眼中,屈原的这种独立的精神也逐渐与某种隐居、明哲保身的意识合流,而理想主义也仅仅是一种理想罢了。所以,在今天谈论屈原对中华民族精神的塑造,就必须把屈原的这种独立、坚守的精神重新提炼出来,并在肯定其理想主义特质的同时,防止这种独立精神被“出世”、“求仙”、“隐居”等道家或道教思想所同化。
在没有一神教信仰的中国古代社会,屈原的这种精神已经具有了某种宗教性的价值。它是追求个体理想与社会责任合一的一种精神,也是屈原的信仰。只有将屈原的忠诚与爱国联系在一起,将屈原的独立与理想联系在一起,这样,才能让屈原的精神丰满立体起来,才能恢复屈原精神两个层次互相冲突、互相矛盾,但又不可分割的真正价值。屈原的精神,就是既热爱祖国、热爱故乡,忠诚于自己的祖国和君王,同时又不因为对祖国和君王的热爱而放弃个人的操守与理想主义。这二者,共同参与塑造了中华民族的民族精神与伦理。
(二)楚辞与中国古代之文化
中国古代的文化受楚辞影响甚深,从普通百姓日常的生活习俗,到整个民族的审美风尚,以及各种民间巫术、神话等,似乎都可以追溯到楚辞上。这里就简单讨论一下几个有代表意义的文化现象。
楚辞对文化最大的影响,恐怕莫过于端午节了。端午节也不仅仅是一个节日,更是一个民俗系统。在这个系统中,有着具体的纪念仪式、龙舟竞渡的运动项目、作为民族特设食品的粽子、悬挂艾叶菖蒲、洒雄黄水、饮雄黄酒等。各种民间风俗都附着在端午节,也就是附着在屈原一个人身上,这是中国其他的节日都不具备的。
其实,端午节的来源十分复杂,纪念屈原仅仅是很多种来源中的一种说法而已。其他比较重要的说法还有纪念伍子胥、纪念曹娥、起于三代夏至节、吴越民族图腾祭等说法。因此,尽管并不能确知端午节的来历,但其产生的时间一定比屈原要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