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归的唇仅仅在雁落的唇上碰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品尝,就被人无情地打断了。这个没眼力见儿的家伙正是南归的好哥们——威震镖局的现任总镖头威武大爷。
“威武爷今儿个很闲嘛。”南归面露不忒,他揽着雁落的腰,冷冷地瞅着威武。
威武歪嘴一乐,丝毫没有要道歉的意思。他笑咪咪地望着雁落,中气十足地朗声说道:“雁姑娘,我师娘一直惦记着您呢,说您做的驴打滚比胡同里卖的好吃多了。什么时候您赏个脸,再给我师娘做点儿,喂喂她的馋虫。”
“一定一定,我今晚上做好就给大娘送去。”雁落红着脸,忙不迭地点着头。她没想到自己和南归亲热会被人撞见,偏偏那人还是南归的好友威武。
南归不满地哼了一声,好不容易有和雁落独处的机会,却总是被莫名其妙的打断,他心里有气,言语自然不善:“一张口就会指使人,还真不客气。”
“岂敢。”威武抱拳冲南归一弯腰,郑重其事地说道:“敢问南大掌柜,可否行个方便,让雁姑娘为我师娘做上几个驴打滚?威武在此先谢过了。”威武故意装腔作势取笑南归,南归焉能不知。
“瞧你这样,哪像管着三四十号人的总镖头……”南归撇撇嘴,算是答应了下来。
威武不以为意,他哈哈一笑,斜眼一瞥,正好看到雁落身边放着的木桶:“鲤鱼?”
雁落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威武眼睛一亮,弯腰凑近盯着木桶里那条鲤鱼猛瞧着:“好家伙,这鱼底有十几斤吧。”说着他直起身子,有些讨好地对南归说:“南归兄弟,这鱼能不能让给我?”
“不能。”南归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别急得摇头嘛。”威武眉毛一挑,伸手轻轻捶了捶南归的肩头:“咱们兄弟俩谁跟谁,一条鱼而已,难不成你还要跟我生分?就算哥哥求你了,你也知道,我家那位老爷子要过寿,师娘非要让我们去找条过十斤的鲤鱼来,说是讨个彩头。我和几个兄弟翻遍了叶城,也没找到大鱼。若是从其他的地方买回来,又怕到时候鱼死了,更不吉利。这不,师娘叉着腰伸手一指我鼻尖,非让我到湖里来摸鱼,咱兄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滑不留手的玩意。我正愁没法交差,没想到,天上掉下了大鲤鱼,楞让兄弟你钓到了,这就是缘分。”威武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其目的直指南归为雁落钓上的定情鲤鱼。
“少拿老太太和老爷子压我,吩咐你的事,你没办好,管我什么事。”南归扭身拽着雁落要走,威武赶紧拉住了木桶,“放手。”南归皱了皱眉,瞪着威武。
“兄弟有难,你不能不帮。”威武哭丧着脸,唉声叹气道:“这几天我算是要多惨有多惨……今儿早上阳奕那个死小子来送炮竹,他非要在后院里表演一番。表演就表演吧,可却把老太太的几盆牡丹给燎了,溅出来的火星子还把我晾在院里的一件上好袍子给烧出大洞。事后这小子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我被老太太骂得是狗血淋头。老太太非说我糊弄她,说什么轰天炮竹铺家的炮竹,怎么会走火花,定是我练功时候玩什么抡火球。我又不是耍把式卖艺的,玩什么火球!”
“阳奕这孩子,最近越来越没分寸了。”雁落颇为同情地对威武说:“赶明我腾出空儿来去跟彤若说说,不能这么惯着他。”
南归抿嘴微微一笑:“恐怕彤若制不住他。”
“怎么会?”雁落嘟了嘟嘴:“再怎么说,彤若也是他的姐姐……”
“姐姐?”南归低头伏在雁落耳边嘀咕了几句,只见雁落脸色大变,她仰着头,眯着眼睛喃喃说道:“不会吧?”
“到底是不是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南归摸了摸雁落的头,又耳语了几句,雁落带着满腹的疑虑转身前往了轰天炮竹铺。待雁落走远之后,南归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到威武身上:“让你发愁的事情恐怕不是阳奕吧。”
威武呵呵一笑,他冲南归眨眨眼睛,算是默认了。
“说。”南归双手抱在胸前,靠在了一株柳树上。
威武大爷索性席地而坐,一五一十地把最近发生在他身上的奇怪事儿讲给了南归。
再说威武大爷的烦心事之前,咱们先来了解一下他这个人。
正所谓,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威武大爷长南归三岁,叶城本地人。幼年时父母皆殴,便被叔叔威东海接进了镖局,自幼习武。威东海并无子嗣,待他金盆洗手之后,总镖头这个位子便落到了侄子威武身上。
威武人如其名,生得高大壮实,不光武艺高强,还心思缜密。不似一般的镖头,就知道打打杀杀。威震镖局行事风格,完全秉承老祖宗立下的规矩:“行走江湖,三分靠武力,三分靠面子,一分靠运气,至于剩下的三分,嘿嘿,自然是靠老婆了,正所谓,有老婆万事足。”
武功当然重要,谁会花银子请棒槌来护镖,但良好的人际关系也必不可少。镖局无论立在哪里,都要上下打点。这说的不是受贿那套,而是说,要在当地公家和民间都叫的响,叫的亮,总要得到当地衙门主事大人的支持以及乡绅百姓们的捧场才行。正所谓礼多人不怪,面熟好办事,威家老祖宗就深得其中的奥妙。
亮镖之后也不是就没事了,还要调查运镖的线路,了解哪些路上有贼人,哪些路上有匪徒。运镖,总会行到偏僻的地方,所以要一路上喊镖号。就跟曾经有个什么什么教,总喊星宿老仙,法力无边一样。为得是警告心怀叵测之人,此镖是威震镖局运的,若是开眼就别往刀刃上撞。
饶是如此,还是经常能遇到劫镖的歹徒。比如走到孤坟荒庙,十有八九里面潜伏着若干假和尚。假和尚好对付,大不了干一架,以武力取胜即可。可怕的是远离城镇,开在大山或是野地里的酒家客栈,就跟西游记里说得似的,里面准藏着美艳狠毒的白骨精。这里的白骨精说得不是妖孽,若是妖孽也容易,念念咒,撒点黄酒,再不行磕几个头,烧三株高香,再奉上若干纸钱,定能让那些小妖们美得屁颠屁颠。人扮的妖孽才可怕,什么衣不遮体的美妇人、个头小小的娃子、拄着拐杖的大娘……这些人通常属于摸门儿的,他们负责评估运镖的人马,若是容易得手,便会通知躲在暗处的匪人。
即使遇到贼人,大干一场,还不能把人打死或是打残了。打死打残,这梁子就结下了,免不了来个报仇雪恨的。人在江湖飘,那能不挨刀,就是武功再高,也有落单的时候,说不准夜里解小手被人给抹了脖子,或是水缸里下了毒。镖局的原则是,打跑了贼人即可,万不可弄出血债来。
就算把东西安全送到顾客手上,这镖也没走完呢。想想这一路上交了几个朋友,又和什么人结了梁子,该如何应付,是打套点心匣子送过去,还是托人去说说好话,这里外里,全都是学问,只有事事想的周全,镖局才能立住脚,总镖头才能扬名立万。这碗饭,看着容易吃,其实,不亚于皇帝的宝座,烫屁股得很。
威震镖局声名远播,自然不需要威武来帮着打江山,立牌子,他只要能维持现状即可。武艺自是没的说,单来讲讲他对朋友的一副古道热肠。
威武与南归,是不打不相识,那时南归刚到叶城,还未站稳脚跟就扛下了猫耳胡同大总管一职。胡同里响起了不少反对之声,想来也是,谁愿意让一个半大的孩子来管理呢。那时威武已经随叔叔保了好几趟的镖,其能力得到了诸位英雄好汉的一致认可。正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在南归来到猫耳胡同的前一个月,威武成了镖局的总镖头,人人尊敬的大能人。
南归成为新任霜叶茶馆掌柜之时,他刚好保镖回来,众人请他拿主意,他也没什么废话,直接杀去了霜叶茶馆。二人闭门较量了一番,谁输谁赢大家并不知晓。反正自那之后,威武便和南归成了朋友,得到了威武的支持,南归算是在猫耳胡同扎了根。
严格来说,威武大爷还是南归掌柜的恩人呢,当然他们俩是英雄惜英雄,自然不讲这些客套话。有趣的是,威武是南归的好友,却和余若书十分不对付,他时常嘲笑余若书一身酸腐气,满口之乎者也的假道学。所以,通常是有余若书的时候见不找威武,有威武的时候瞅不见余若书。再加上威武大爷生意十分兴隆,不似余若书那个浪荡公子,所以威武和南归聚在一起的时候不算多,但二人的友情却从未淡过。
言归正传,此时威武大爷面露愁容,似乎还带着几丝窘迫,这副神情可是十分少见:“南归,我不知触了什么霉头,这几天,接连收到了这样的信笺。”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沓子花花绿绿的信纸。
南归接过随手翻看了几封,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楞然把冰山南大掌柜逗得是前仰后合,开怀大笑:“情极不能羞,乍调筝处又回眸。正不在相逢合欢频,许并坐双行,也都情分。织女机边,一线秋河,夜凉人涉,早是含情迎接……敢情,这都是写给威武大爷的情信?威武啊,你这是惹到了哪家姑娘,人家都含情迎接了,你就别再半推半就,欲说还休了……”
“得得。”威武毫不留情地瞪着南归:“这话哪像是冰刀眼南大掌柜说出口的,也不怕折了你的光辉形象。你啊,就别逗我了,赶紧想想,怎么帮我解决这件事。这信天天顺着门缝塞进后院,我起得最早先拾到了,要是给底下的兄弟们瞅见,我这脸往哪搁,还不被他们笑死。你看,这信也没署名……”
“想查出这信是谁送的并不难,但查出来之后呢?你准备严词拒绝这位姑娘?”南归轻轻抚着额头,有谱有派地说道。
“这……”威武一时语塞:“我也没想好。”
南归见威武涨红了脸,露出难得一见的局促,不由得心情大好,谁让这家伙打扰了自己和雁落的约会,这下也该自己逗逗他:“成,这事我管了,你先回镖局等我信儿吧。”
威武挠挠头,他见南归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似乎对于抓住给自己写情书的女子十分有把握,他也不好再多问什么,毕竟论起才智计谋,南归可是猫耳胡同里一等一的人物。
“这鱼,你拿去吧,就说是我和雁落孝敬大娘的。”南归说着把木桶交到了威武手上,威武点点头,算是谢过。
与威武分开后,南归施展轻功,片刻功夫便到了轰天炮竹铺。此时已是月上柳梢头,他刚想敲门,却见门虚掩着,一双手噌地朝他伸了过来。
“嘘。”雁落轻轻打开门,放南归进了店铺。
“成了?”南归见雁落跟做贼似的,猫着腰、高抬腿,一双圆眼睛溜溜乱转着,十分可爱。他心思一动,便牵住了雁落的手。雁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她咳嗽一声,又马上咬着嘴唇止住了。南归握着雁落有些颤抖的手,心里泛上了阵阵甜蜜,仿佛这双手有某种神奇的魔力,可以让自己心跳加速,血液上涌,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幸福感。
“不知。”雁落冲南归挤挤眼:“等了老半天,也没见有什么动静。”
“别急。”南归柔声说道:“都这么晚了,你一定饿了,一会带你去吃包子炒肝可好?”南归一边说着,一边把雁落轻拥进怀抱里。雁落没有躲闪,而是任其为所欲为。南归身上有种淡淡的香味,那味道让雁落变得反应迟钝,脑子里一片空白,但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吧。雁落迷迷糊糊地想着,突然房门打开了,阳奕小跑着到了后院,随后彤若也从房里走了出来。南归赶紧把雁落拽到了阴暗处,二人对视一眼,然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后院那片空地。
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南归下意识地捂住了雁落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