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落,是我,南归。”南归等了一会儿,不见雁落来开门,以为她在生自己的气,不由得提高了音量说道:“我和商紫梅之间并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你不要误会。今儿个请她去雅间,是想图个清静好把话说开。唉……好了,别耍小性子了,让我进去,我把殡葬馆那件事细细说给你听,雁落,雁落!”
南归掌柜难得低声下气地说话,可屋内的人却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南归有些气结地说道:“你再不开门,我可闯进去了。”不知为何,南归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场景,他托起雁落的下巴,凝视着她的眼睛,然后……然后就……南归一边幻想着即将发生的事情,一边推开房门。
房间内空无一人,只有小猫阿斗和一只黑猫蹲在窗台上,得意洋洋地瞅着南归,特别是那只小黑猫,眼放绿光,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跟他的主人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好!好!!好!!!”南归咬牙切齿地瞪着那对情侣小猫:“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他吗?想动我身边的女人,还真是给点颜色就想开染坊。”
南归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奔出了霜叶茶馆。
全然不知即将大祸临头的雁落此时正跟在沈七七身后,来到了位于城北的一座破败小屋。
一打烊雁落就返回房间休息,没成想一推门,差点贴上沈七七那张英俊十足的脸蛋。
“你怎么来了?”雁落瞥了一眼窗外:“天还没黒透啊。”
“你啊,真是不会说话,我对你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情愿冒着可能灰飞烟灭的危险也要来找你,可你倒好,非但不扑进我怀抱里撒娇,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沈七七故作痛苦状,引得雁落噗哧一笑。
但随即雁落发现沈七七面色煞白,虽然身为一只鬼,没有人色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沈七七现在的脸色绝对不同于之前那几次,仿佛是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雁落心肠一软,柔声问道:“你真的没事吧?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下?”
“我要躺在你怀里歇着。”沈七七狡黠一笑,得寸进尺地说。
雁落一皱眉,摆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若是没事就回棺材里躺着去。”
“好大的火气。”沈七七走到雁落面前,舔了舔嘴唇说道:“是不是某人惹到你了?何必往心里去呢,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不去。”雁落没做考虑便拒绝了沈七七的提议。
“不去?”沈七七不高兴地耷拉下脸来:“莫非是怕被南归知道?”
“我为什么要怕他?!”雁落脱口而出。
“那不就得了。”沈七七冲雁落挤挤眼,一脸坏笑地说道:“跟我走吧。”
雁落就这样被沈七七算计了。
左拐右拐三走两走,雁落愣是被带到了一处连鬼都不屑于居住的小破地方。
鬼屋,这分明就是一处鬼屋!上次被引魂沈带去乱坟岗子,这次又被沈七七拉到阴宅,雁落不禁撇撇嘴,莫非自己真如南归所说“八字全阴,且目光清明,能见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要不怎么这些魑魅魍魉都抓住自己不放呢。
站在门口,雁落死死盯着沈七七的背影,不愿再往前挪动一步。看看这黑漆大门,再抬头望望天上挂着的那轮寒月。让雁落有一种身为聊斋人,死为聊斋死人之感。
就在雁落发呆胡想之际,沈七七已经把她推进了屋。
雁落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过了许久,她才硬着头皮咬牙睁开眼,这一睁不要紧,吓得她足足倒退了三步。
外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而屋内却是异常的明亮,或长或短的蜡烛巧妙地放在房间各处,干净的案几上放着一小碟点心和一叠书籍,一只竹笛挂在墙上,窗台上还摆了一盆水仙花,幽幽的香气飘荡在房间里。隔着一袭青纱帐,雁落窥见到一张巨大的木床,床榻上面整齐地铺着淡蓝色的锦被。
这真是鬼住的地方?雁落狐疑地打量着四周。
像是猜到了雁落心中所想,沈七七笑着对雁落说:“是不是觉得人间烟火味儿太重了?”
雁落点点头,有些茫然地望着沈七七:“你一个人住在这儿,不会很孤单吗?”
沈七七一怔,不知如何回答雁落的提问,只能用几声干笑来掩饰自己的窘迫。
“我不是有意要打探什么。”雁落急急地解释道:“只是觉得,你好像很……寂寞。”
“怎么会?!”沈七七仰起脸,卖弄风情似的朝雁落挤眉弄眼:“有你在我身边,我怎么会感到寂寞。”
又来了……雁落无奈地摇摇头,她快步走到沈七七面前,表情十分严肃地说道:“别再说这些没边儿没沿儿的话。虽然我们才认识短短几天,而且人鬼殊途,但我觉得你不是坏人,也愿意和你做朋友。”
沈七七没料到雁落会如此一本正经,一时也不知如何接话。他直视着雁落的眼睛,在他看来,雁落就好像是一匹小马驹,一双大眼睛清澈如水,偶尔嘟嘴的样子透着调皮,望着自己时眼神里充满了关爱与同情,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沈七七的心头。
“所以,如果你闲得无聊了,就来找我谈天打发时间吧。”雁落真诚地说。
这是怎么了?自己一开始不过是想逗逗雁落,顺便惹恼南归而已,可现在这个情形,完全不受控制了。沈七七只觉得心里闷闷的,他挠了挠头,走到雁落面前,犹豫再三,轻声说道:“雁儿,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我……”
还没等沈七七把话说完,南归就突然出现在他们二人面前了。南归一伸手,把雁落拉到他身后,冷声质问道:“你闹够了吗?”
“南掌柜大驾光临,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沈七七脸色一变,语气不善地回话道:“我只不过是请知心好友雁儿来家坐坐,南掌柜至于亲自登门要人吗?雁儿不过是你的员工,你未免管得也太多了。”
“我还觉得自己管的太少呢。”南归瞪了雁落一眼,继续说道:“沈掌柜,若没别的事,告辞了。”
“那也要问问雁儿愿不愿意跟你走吧?”沈七七双眼含笑望着雁落。
雁落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她看看沈七七,又瞅瞅南归,嘴里小声嘟囔道:“凶什么凶,就会跟我凶……沈七七,抱歉,今天不能再和你聊天了,咱们改日……”
“改日也不见。”南归抢过话茬,拽起雁落的胳膊转身离开了。
小屋四周瞬时一片静谧,沈七七吹灭了所有的蜡烛,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抬头望着被薄云遮住了的月亮。他托着下巴,心中泛起一种莫名的感觉,似乎在刚刚某个时刻,弄丢了什么东西,以至于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与此同时,南归和雁落两人肩并肩沉默地朝茶馆方向走去。同样一缕月光照在二人的脸上,一个怅然若失,一个怒气冲冲。
一个时辰前,南归寻雁落未果,一人来到了沈氏殡葬馆。还不待他敲门,引魂沈就捋着胡子迎了出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南掌柜您短短三天之内往我这儿跑了两趟,还真是看得起沈某。”
“废话少说,他在哪?”南归面无表情地问道。
“您哪!”引魂沈冲南归眨眨眼睛,开始叨叨了:“前几****闲得无聊,给雁落小姑娘摆了一卦,没成想,她和我们沈家有缘,不是一般的有缘,是特有缘。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千里姻缘一线牵,我自然要撮合她和本家人了。要我说,南掌柜您啊,还是行行好,高抬贵手,放过雁落小姑娘,成全了……”
“成全什么?!”南归怒气冲冲地瞪着引魂沈。
“您别急,我这不是就事论事嘛。”引魂沈委委屈屈地凑到南归耳边,踮起脚尖窃窃私语了几句,南归听罢,一扭头消失在了夜色中。
“南归,我……”在回茶馆的路上,雁落几次三番鼓起勇气想向南归解释,但话到嘴边却又都生生咽了回去,只不过见一个鬼朋友,他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吗?
“明个儿王家老爷的二儿媳妇出殡,你和她也算有缘,去送她一程吧。”南归冷不丁地冒出这句之后就再也没搭理过雁落。
二人一路无话,进了茶馆各回各屋休息去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猫耳胡同就聚齐了一帮子闲杂人等。原来,这王家老爷要替横死的二儿媳妇发大丧,出大殡,大摆排场。倒不是王老爷有多疼爱这位儿媳妇,而是儿媳妇的娘家不是善茬儿,见自家女儿受了婆婆的气,离家出走,最后落个这种下场,这还能轻饶得了王家。
王家是破财免灾,息事宁人。请了全叶城最好的吹拉弹唱班子开道,还雇了六十四个壮汉抬杠,这叫抬龙杠。在前朝,是只有皇亲贵戚才能享受的待遇,本朝皇帝对这些繁琐礼仪十分厌恶,摒弃了许多讲究规矩。饶是如此,六十四抬大杠也是稀罕事。不光如此,王家还顾了八十一个全口的小媳妇哭丧。最后还许诺,只要是披麻戴孝去送丧的,全都送三十个铜板外加一顿午饭,这等便宜焉能不占。
即使不贪财,也要去见见世面嘛,毕竟是引魂沈的收山之作,听闻王家用了一百两银子才请动他,一百两银子,这在一般小老百姓家里可是想也不敢想的巨资!
众人全都停了手里的买卖,乌央乌央挤在胡同里,大家都想看看,这一招鲜吃遍天的绝活儿。
雁落随大流乌央乌央挤在人群里,踮着脚尖张望着,她也十分好奇这位引魂沈究竟有何种本事,能让胡同里的老老少少为之疯狂。
说曹操曹操就到,只见一个白衣男子昂首挺胸站在队伍的最前面,距离虽远,但雁落还是看清了来人的相貌。
怎么是他?
“怎么是他啊?”站在雁落身边的一位大嫂嘀咕道。
“大嫂,他是谁啊?”雁落赶忙问道。
“他啊……”大嫂拖长声音回话:“引魂沈的师弟,大鞭杆子俊俏男沈承希。”
“沈承希?沈承希!”沈七七是沈承希?!自己被骗了!雁落咬牙切齿地反复叨念着沈承希的名字。
不知何故,引魂沈并没有出现,沈承希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面无表情地往天空撒着纸钱,只见漫天飞舞着银色的纸片,好似鹅毛大雪,顷刻间天上地下一片雪白。这还不是最神的,只见他潇洒地挥了挥手,道路两旁的树枝上挂满了纸钱,竟然没露出一丁点别的颜色。一时间,猫耳胡同变成了小地狱,而在前面引路的那位就是不折不扣的阴司使者。
这惊人的绝技引来众人的喝彩声,而夹在人群里的雁落却是一脸茫然,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鬼,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沈承希故弄玄虚,自己被他耍得团团转。亏得自己还把他当成朋友!
雁落慢慢脱离了围观的人群,一个人朝着沈承希的住处走去。
葬礼折腾了大半天,直到未时才结束,沈承希坐在一顶素色轿子上,慢慢敲打着站麻了的双腿。都怪自己的师兄引魂沈临阵脱逃,说什么夜观星象,明日不宜出门之类,非让自己代为前往。一开始沈承希坚决不许,但引魂沈说自己收下了王家一百两银子,且都花光了。若沈承希不答应,明天旷工,王家怪罪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反正引魂沈已经退休了,王家肯定要找现任掌柜沈承希算账。沈承希无奈,只得答应下来。引魂沈的那套绝活他早就掌握了,定不会出什么篓子,只是这么一来,估摸着雁落就会知道自己骗了她。昨天在南归破门而入之前,沈承希是想向雁落坦白自己欺骗她一事,但没成想中途被打断了,唉……看来自己要寻个机会去跟雁落解释清楚才行,沈承希暗暗拿定主意。
“雁儿?”沈承希见雁落站在自己家门口,又惊又喜,他跳下轿子,快步迎了上去。
“你到底是人是鬼,是沈七七,还是沈承希?”雁落冷冷地问道。
沈承希一怔,有些难为情地冲雁落笑笑:“对不起,雁儿,我之前骗了你,因为……”
“你到底是谁?”雁落打断了沈承希的话。
“我是沈承希,雁儿,你听我解释……”沈承希快速地说。
“没必要。”雁落突然狠狠地瞪着沈承希,眼神里充满了愤怒的火焰,片刻之后,那团火苗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堪比南归掌柜独门绝技冷眼冰刀更为冷漠的眼神:“我们以后不要见面了,无论是你,还是沈七七,都不再是我雁落的朋友。”
雁落说完这话就头也不回地跑走了,沈承希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拉住雁落,但却在半途缩了回来。自己一开始的确是觉得她有趣才扮鬼逗弄她的,可相处下来……
“唉……”沈承希懊恼地攥紧拳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回到茶馆后,雁落一个人跑去后院,坐在地上傻傻地望着天上泉。
“给。”南归紧挨着雁落坐了下来,他从袖子里取出一颗糖交到雁落手上。
雁落接过之后也没道谢,而是剥开糖纸把糖球放进了嘴里:“话梅糖?”
“嗯。”南归突然解开外袍,把雁落搂进自己的怀里。
“怕我着凉为什么不直接把袍子脱下来给我?”雁落没好气地说道。
“因为我也怕冷。”南归郑重其事地回答。
二人沉默地依偎着对方,过了许久,南归突然闷声笑了起来。
“为什么笑?”雁落小声问道。
“因为觉得你很好笑。”南归毫不留情地说。
“……”雁落忿忿地起身要走,南归轻轻拉住了雁落的袖子,压低声音问道:“生气了?”
“我只是讨厌你那副什么都了然于心的样子。”雁落瞪了南归一眼,赌气地说。
“雁落,呆在我身边吧。”南归脱口而出。
“什么?”雁落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我是说,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茶馆里工作,要听我的话,别总想偷懒,更别招惹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南归的脸上泛起了一层红润,他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故意板着脸教训起了雁落。
伴着话梅糖酸酸甜甜的味道,雁落不禁微笑起来,也许,也许就这样一辈子挺好。殊不知,与沈承希比起来,即将出现的那个人会让她的人生更为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