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落像牛皮糖一样黏在季宝身边,季宝去东她去东,季宝往西她也往西。半个时辰之后,饶是好脾气的季宝也受不了雁落这种人盯人式的骚扰了。他侧过头,露出一副我怕了你这个小姑奶奶,有话快说的表情。雁落见状连忙凑上前去,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瞧着季宝:“为什么你们一听到引魂沈的名字,就那么紧张呢?南掌柜去找他做什么?”
季宝舔了舔嘴唇,随手抽出一把凳子,晃悠着胳膊坐了下来:“沈氏殡葬馆是和霜叶茶馆齐名的老店,不同的是,霜叶茶馆做的是活人生意,沈氏殡葬馆做的是死人生意。关于引魂沈是不是真能把孤魂野鬼引到阴间,我不确定,但他们沈家还有一门绝活,我有幸亲眼见识过。你知道什么是鞭杆子吗?”
“赶车用的家伙?”雁落嘟囔道。
“非也,我说的鞭杆子可不是车行里那套,这里面学问大着呢。”季宝撇撇嘴,接着说道:“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就是从事死人买卖的,也有各种不同的手艺。鞭杆子,就是这个行当里一句春点。你若是到猫耳胡同溜达上一圈,随便拦着个人问问他,什么是鞭杆子,那人准会以为你中邪了。鞭杆子这个称呼,深入人心,带着晦气与不祥。说是装神弄鬼也好,说是确有其事也罢,但这里面透着的鬼气儿却是生意人都避恐不及的。
一言以蔽之,这是个渗人的买卖!你知道胡同里的各路诸侯都怎么发毒誓吗?比如:哥哥啊,您这是要了我的命,明儿,明儿我一早把货给您送去,要不然鞭杆子蹲我家门口等着,行不行?这可是叶城最毒的誓言了,比说什么断子绝孙有用多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鞭杆子能招来鬼魅?”雁落不解地望着季宝。
“哼,招来鬼魅算轻的。”季宝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从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厚生重死。哪个地方能没有几间棺材铺和杠房……但这些地方大多只接待正常死亡的对象,那些横死的恕不接待。可这世上总有些自杀情杀仇杀误杀之类的,而这些意外死亡的人通常又十分惨不忍睹。举个例子,比如上吊死的全身硬得跟砖头似的,一条大舌头吐在外面,遇到这样的,怎么给他穿上寿衣?还有那些横死的姑娘媳妇,若不收拾干净了,怎么放在棺材里让亲属悼念?”
“所以,沈氏殡葬馆也有这方面的业务?”雁落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岂止是有,沈家在鞭杆子事业上,绝对是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堪称宗师级别的人物。”季宝提高了嗓音冲雁落说:“到了引魂沈这辈儿,他专门负责引魂工作,而鞭杆子的工作就全都交给了他的师弟沈承希,听说他能把八十岁的老儿捏成十八岁的英俊大小伙子,在他们那个圈子里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只不过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也是跟在南掌柜身边才有幸见过他一次。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只要他们出现的地方,就准出事!”
“出事?”雁落迷糊了。
“这几天引魂沈老往茶馆跑,果然,茶馆常客王老爷家的二儿媳妇出事了。我跟你说,这人要是快死之前,身上都带着味儿呢。引魂沈在茶馆里坐了几天,王家就死人了,好嘛,他还把你请去了老巢,这事情还能有完?”
“可是……”雁落抢白道。
“可是什么,沈家可是跟黑白无常牵着线呢,要是名字没出现在生死簿上,他们绝不会轻易地找上门来。”季宝没好气地说。
“你这根本就是愚昧无知。”雁落不满地瞪着季宝:“虽说引魂沈看起来神神叨叨,但却也不失亲切,是一个挺友善的老者,让你这么一说,跟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似的。南掌柜就是为了这件事跑去殡葬馆?也太小题大做了。”
“天上泉的传说你知道吧,想当年那块大石头离开霜叶茶馆,偶遇沈家老祖沈七七,沈七七这人十分精明,他用花言巧语把大石头哄骗到自个儿家,并学会了引魂之术,成为远近有名的大鞭杆子。那块石头不傻,日子一久也察觉出沈七七对它并非真心。一打一骗,让大石头心灰意冷,在重返天庭之前,它诅咒这两家的掌柜一辈子都遇不到真爱,就是遇到了,也会阴错阳差失去彼此。霜叶掌柜对此说法嗤之以鼻,她终身未嫁。但殡葬馆却由沈家继承,历任掌柜都终身未娶。”季宝解释道。
天啊,这个故事为何会有三个版本?引魂沈、沈七七和季宝说得都不尽相同,孰真孰假并不重要,反正只是一个传说罢了:“所以,南掌柜相信这个传说,并且认为沈家真的有某种法力,他担心我的安危,才跑去找沈家的?”
“你啊,身在福中不知福,脑袋瓜子快赶上榆木疙瘩了。”季宝摇摇头,起身不再搭理雁落。
“喂,季宝,那朵冥花……”雁落冲着季宝喊道。
季宝扭过头,冲雁落呵呵一笑:“估计是王家小媳妇在阴间太寂寞了,托引魂沈来寻一个玩伴呢。”
“才不是……”雁落小声反驳道。昨晚上发生的那一幕,现在想想还有几分后怕,那个披头男子,真的是沈七七吗?他似乎说,今天晚上还要来找自己……来吧来吧,该来的躲也躲不过。
雁落又一次自动忽略掉了南归,刚才季宝和程贝贝的那些话,已经超出了暗示的范畴,早就是明示了。可雁落就是有法子绕开关于南归关心她的这个话题,到底是装傻充愣,还是哑巴喝馄饨,心里有数?季宝和程贝贝一直搞不懂,为何叶城少女心中的偶像南归会在雁落这儿一次又一次的吃瘪,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枕头上,连个响动都听不着。亏得南归掌柜毅力甚佳,面对雁落这种看似无意却让人异常恼火的无视,仍能保持风度不气不恼。
南归出去了一整天,直到晚饭时候才回来,雁落这回倒是有了眼力见儿,忙着给南归沏茶倒水,南归见她难得对自己如此温柔,之前想训斥她的话又全都憋回了肚子里。今儿早上他一看到雁落耳边别着的纸花,就猜出了大概,跑去殡葬馆一问,果然如此。他这次主动找引魂沈,可算是送上门供他娱乐消遣自己。但为了雁落,南归生生地把这口闷气忍了下来。
没辙啊没辙,谁让是雁落先闯进殡葬馆的呢,引魂沈揪着话茬不放,南归也不好争辩什么。要说这件事也不怪雁落,她肯定也不知道自己宠物阿斗的小情人是引魂沈的师弟——鞭杆子沈承希养的猫。总之,阴错阳差,算是招惹上了沈家。好在南归也不是个软角色,他见招拆招,和沈家斗上了。至于谁输谁赢,却要取决于雁落。
“雁落,别忙乎了,我不饿。”南归用眼神示意雁落坐下来。
“掌柜……南归……”雁落把一盘金澄澄的大麻花放在了南归面前:“我自己拧的,你吃吃看。”
南归见雁落露出一副你快表扬我吧的表情,不禁莞尔一笑,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总是知道如何让自己没脾气:“雁落,以后少去沈家铺子。”南归掰了一块麻花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可是……”雁落为难地看着南归:“我觉得,引魂沈也不是什么坏人,都是那些神乎其神的谣言弄得好像他是什么脏东西似的。”
“谁也没说他是坏人。”南归打断了雁落的话:“你老实说,昨晚上见到了什么?”
“这……”雁落咬了咬嘴唇,还是没有告诉南归她夜里见到沈七七的事情。
南归有些失望地低下头:“我还有事情要做,你先回房歇着吧。”
雁落见南归垂下了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盯着南归的脸:“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雁落有些委屈地问。
南归一怔,抬起头直视着雁落,他突然起身走到雁落面前:“你啊,让我说什么好……”说着南归用手抚摸着雁落的左耳朵:“记得,不许轻易收下别人送的东西,无论是人是鬼都不行。”
雁落迷茫地点了点头,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南归的抚摸上,明知道应该快速避开,但双腿吃不上劲儿,怎么也挪不开步子。南归的手指细长而有力,从指间传来的阵阵暖意缓缓钻进了雁落的心里。南归的手慢慢游走在雁落的耳廓上,一点一点地移动着,雁落的脸瞬间涨红了,她低下头,十分拘谨不安。
“唉……”南归在雁落的耳边轻声叹了口气:“雁落,我永远都不会骗你。”
“嗯?”雁落诧异地瞥了南归一眼,又迅速掉转了目光。
“总之,你记得这句话就好。”南归收回手,一转身出了茶馆。
雁落下意识地摸了摸面颊和被南归抚摸过的耳朵,都热得发烫,自己这是怎么了?莫非……莫非是……生病了?雁落把双手按在心脏处,似乎心脏跳动得很快呢,这种感觉,以前也有过,可为什么完全不记得了?
带着这份莫名的悸动,雁落返回房间,推开门,只见沈七七斜躺在自己的床上,微微露出了白皙的脖子和锁骨……观音娘娘啊,自己是不是中邪了?雁落使劲揉了揉眼睛。
“我好想你。”沈七七不知用了什么邪法,一晃身站到雁落面前:“你想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