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摇然
回想起来,我练习写作文是从写信开始的。
小时候,我家的境况不好。父亲在外面帮人做事,妈妈带着我和妹妹,过着没有盐巴吃的日子。印她老人家象里,妈妈总盼着我爹的信。有一年我回家过年,坐悠悠地说着,着烤火的时候,妈妈忽然说,她夜里做了个梦,梦见把遥远的记忆拉到火塘边,我小时候,她在井台边洗衣服,我穿条黄颜色的小短和火塘一起温暖着我。裤,拿着封信向她跑来……她老人家悠悠地说着,把遥远的记忆拉到火塘边,和火塘一起温暖着我。我握起妈妈的手,妈妈的手枯瘦,布满褐色的老人斑,手指细长而骨节粗硕。那一年,妈妈80岁。妈妈梦见我拿着信向她跑来,一定让她老人家梦见了她年轻时的情景了。是的,那时候妈妈就盼望有爸爸的信来。
今年妈妈90岁了,我还想听她说说她以前的事,但她耳背听不清我说什么。我清楚地记得,我曾经写过一篇散文诗式的短文《信啊,信》,开头就这样说:
“在我还是娃娃的时候,妈妈,我就知道,你喜欢信,盼望信。”
我忘不了妈妈听人给她念信的情景,更忘不了她提着鸡蛋,或是刚采摘的瓜果去请人写信的情景。妈总是摸着我的头说:“你什么时候才能写信啊!”看着妈妈深情的期盼的眼睛,我暗下决心,等我读书识字了,就学写信!进村小读书后,我的理想就是多读书多识字,识了字写信,写很多信!我已经记不得我给爸爸的第一封信是怎么写的了。但我记得,我给爸爸写的信,没有村里和街上代人写信先生的套话,什么“见字如面”啦,什么“阖家清吉”“纸短情长”等等。我写我打猪草时见到一条蛇,写我家的母鸡抱了一窝小鸡……有一次写妈妈晚上帮人做针线,没有灯油,点松明子,妈妈的眼睛红肿了,鼻子吸了好多松明子的烟子,脸也熏得黑糊糊的……我记得,念草稿给妈听的时候,妈妈说“脸也熏得黑糊糊的”
这一句不要写上。我还写了好多,都是家里的、村里的还有学校里的琐琐碎碎的事情。不会写的字,就问老师。老师知道我会写信了,叫我把信给他看看。感谢这位个子高高的年轻的老师,他说我的信写得好……
岁那年,我得了肺病,怀着恐惧和神圣感转学到昆明,在爸爸照料下一边治病一边读书。开始是在郊区的黑林铺小学,没上几个月学就转到市区的大观小学。学校在大观街旁,沿大观街西行就是大观河,河里有船、岸上有马车去大观楼(我后来在晚报当副刊编辑,晚报有一个《大观》副刊的版面,说来也是一种缘分)。同学中,有的可能看不起我这个乡下来的学生,也可能知道我得肺病,不敢接近我吧,我没有伙伴。但是第一次作文,就改变了同学们对我的冷淡。说来也有趣,这篇作文就是写一封信,给自己熟悉的、喜欢的、尊敬的人写一封信。我是给妈妈说来也有写信。我告诉妈妈,我们的学校有一块球场,可以踢趣,这篇作文就是写一封球;有一个小小的图书室,我每次去借书,那位戴眼信,给自己熟悉的、喜欢镜的老先生都很和气;学校的花台里,有兰花、菊的、尊敬的人花、山茶花;那几棵大树,叫杨草果树(桉树),经写一封信。
常落叶、掉树皮,弯弯的叶子和树皮可以用来烧火……我特别向妈妈介绍了沐正兰老师,她是我们的班主任,教我们语文。她胖胖的,脸团团的,她教我们读课文的声音很好听。默写生字的时候,沐老师在教室里轻轻走动,走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嗅到一种好闻的香气……我还告诉妈妈,我没有小伙伴,同学们可能怕我的病会传染。医生说,我的病已经好了,不会传染了,我也胖了。可是我想妈妈。看到别的妈妈牵着小娃娃的手,我就想妈妈……我记得,发作文的时候,沐老师老看着我笑,随后就点了我的名,叫我给同学们读我的作文。同学们都看着我。我很害羞。读着读着,不知为什么,我就哭了起来……沐老师走下讲台,用她的手帕给我揩眼泪,而同学们都在拍手。
沐老师称赞了我的作文,还说作文就是写信。
是的,沐老师说得真好,作文就是写信。信是写信人心的飞翔!对远方亲人、恋人、朋友的多少话语、多少柔情、多少牵挂、多少思念,都交给了面前的一纸素笺了。作文如同写信,不论什么类型、什么题目的作文,写作时你就当给你的朋友写信。把你最想告诉朋友的事写清楚,写生动,写得有感情,这样你的朋友就不仅知道你写了什么事,而且还犹如身临其境,受到感染、感动。我从写信获得了极大的好处,我学会了表达。我后来一直喜欢散文,这不能说和我小时候就喜欢写信没有关系。可是现在,通讯手段发达、方便了,有什么事情,打个电话或发个短信什么的就行了。这未尝不可。但这和“一纸素笺”的写信,是不同的吧?那心情是不一样的吧?即便从练习写作文的角度说,同学们何不提起笔来写封信呢?吴然,儿童文学作家、散文家。出版了散文、散文诗集《走月亮》《火把花》《天使的花房》(选入“百年百部中国儿童文学经典书系”)等十多本。散文《新年礼物》《珍珠泉》《我认识作者们的民族小学》《一碗水》《走月亮》《会飞的图画》《和花朵说悄悄话》《抢春水》《小鸟和守林老人》《种水珠》《梧桐树》《象鼻竹》等选入不同版本的小学语文教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