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这事不寻常。”族长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显然。她先前并没有觉得骑士们说的“老王发疯自杀”能够自圆其说,“说说吧,新晋的圆桌小骑士。你为什么要在赢牌之后给老骑士下毒,让他自杀?”
能够让人自杀的毒可不是一般的毒,她想,此人如果可以笼络,倒是可以既往不咎其罪过。
“是先杀了他那恶俗的弟弟,再杀了恶俗的自己。还有,他叫老王,老骑士这里有一干呢,别让人误会。纠正一下,族长大人。”新骑士显然站了这么久有些无聊了,他不停地换着脚承重,右手搅动着暗红色的头发。
“看来你并没有认罪的觉悟。”族长眼底寒芒一闪,狂风骤然呼啸而起,漩涡围绕着她的手心旋转,隐约暴躁的水球在手中成型。
她的尊严绝不能三番五次地被同一个人挑战,在相差不远的时间里,绝不。
“董墨。”
新骑士顺着他的族长大人错愕的目光看过去,是董家的长老。他们总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因为和她熟识,所以也通常没表现出对于“族长”这个称谓的恭敬。他们就把她当做一名妹妹似的,仿佛是为了弥补某种缺失的遗憾。
那种遗憾是什么呢?三百年过去,鬼才知道。董墨大族长只清楚,她曾经也明白过这种遗憾,知道时间的推移消除了它。
“怎么了,董羌——董狼?”她移动步子,来到高大的两位年轻人身边。
这是兄弟两个,董羌是大哥,董狼是弟弟。他们不常出现在江城市内,顶多现身董家宫城——自从他们的母亲死后就这样了。董墨听她父亲说,本该不会这样的,但兄弟二人的父亲却表现出了对妻子之死的不闻不问,这彻底激怒了在魔法造诣上早已远远超过父亲的董羌,董羌便带着弟弟离开了江城,过上了游历生活。
“哇偶,现在的人都这么长寿吗?三百岁的人了还长得这么年轻,哪里像我们这些圆桌骑士。悲哀的骑士啊,原本年龄比面前的三人,哦,四人,要小得多,却看起来像他们的爷爷。”圆桌骑士的一员抠了抠黄牙,对着天叫唤道。
董墨说了一声“失陪一下”,走到那圆桌骑士面前,手里凝聚的水球一巴掌呼在那黄牙老头儿脸上,直接让他整张脸都开始分崩离析,化作一滩血水。
圆桌骑士们惊惧又恼怒地看着她,“你干什么!我们是圆桌骑士,你没资格对我们这么做!”
“曾经如此。”董墨微笑着说,然后迅速又凝聚数个水球,精确而迅速地拍在刚才发言了人脸上,“但你们得有圆桌。现在你们什么也不是,没有圆桌,就不是骑士,只是一群愚昧无知的垃圾。”
董羌笑着拍拍手,董狼一脸漠然。“哈哈,不错不错,垃圾就该好好地闭上嘴,江城的蛔虫。”
“那么,你们怎么有空回家来?”董墨可不认为他们是来看望自己的,尽管她希望如此,“有事需要家族帮忙?”
“嗯……差不多,最近有些发现,不过在这里不好说话。换个地方吧,董墨。”董羌并没有否认,在这个精明的女人面前,任何虚伪都是小孩子的伎俩,“这么说来,你是怎么办到的?把这群恶心的臭虫从他们那惺惺相惜的圆桌旁拉到了这里,这里有什么?我可不认为一间什么都没有的审厅能够比他们那宝贝圆桌更吸引他们。”
董狼也点点头。显然他很在意这个。圆桌骑士已经有一百年的历史,董家几次想要清除这些肮脏的骑士们,结果命令下达下去最后都诡异地无功而返,所以任他们逍遥了一个世纪。今天能够把他们从那片就像被诅咒的圆桌旁拉出来,简直就是奇迹!诅咒的圆桌——没错,那里不受法律的审视,所以任何经过的人都会沦陷到其中建立在肮脏之上的自由之中,圆桌骑士们将会被诅咒,永远无法脱离那充满腐臭和恶臭的泥潭。
“有圆桌骑士死了。这是桩杀人命案,圆桌骑士可以无视的法律中并不包含这个。”董墨说。
董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董羌也非常认同地对她竖起大拇指,“这招不错。”
“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干的?那是谁干的?”
“他。”董墨指向站在角落里、几乎被队伍淹没的娇小人影。他真的很娇小,即使穿了袍子,也不能让人觉得袍子下是个魁梧壮汉。“咱们的新骑士,自学了魔法牌赌博,然后打败了老乞丐,接着下毒,让老乞丐先杀了他弟弟,接着杀了自己。”
“高明的毒术。”董羌走过去,饶有兴致地大量这看起来神神秘秘的新骑士。
董狼不以为然,“歪门邪道而已。”真正的正途是魔法和炼金术,其他的都是歪门邪道,没有什么是魔法和炼金术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研究两年。包括毒术。
“这可不是什么歪门邪道,董家的两位少爷。”新骑士再一次开口说话,他大声声明道。其他的圆桌骑士或许会因为三人的在场而瑟瑟发抖,他不会,对他而言,面前的三人除了有些短暂的相识以外,没有任何值得他注意的地方,“你们远远不能明白其中的奥秘。即使把卡片交给你们再有三百年,你们也查不出任何东西来。”
“别动,毒在卡片上。”董莲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连忙阻止了正要从铁盒子里取出卡片来端详的董羌。
董羌笑着将卡片依旧拿了出来,“区区巫毒之术而已,圆桌骑士们可是一群不会魔法的废物,怎么能拿我跟他们比?”他可是魔灵级别的魔法师,论地位,论实力,都比那两个可悲的老乞丐高上了不少。三张肮脏的卡片可以让老乞丐自相残杀,对他可没效果——不得不说,父亲的冷漠让他受益匪浅,母亲死前他离这个级别还早着呢。
“诺亚的末日,枯座之君,还有一个是……这是什么?”他饶有兴趣地翻来覆去端详三张卡片。三张精致的卡片,与其他的卡片不同,上面有炼金回路,如果注入魔力可以让卡片上的画面动起来,这是卡片的美丽之处也是精妙之处,可惜圆桌骑士们没法享用这一点。
董狼瞥了一眼,“业火的世界。”
“你们懂这个?”董墨问道。如果不是董莲对她说过的话,她肯定不会清楚这三张卡的名字。或许只要董莲不主动跟她讲,她到这场风波过去都不会知道,甚至到死都不会知道。谁去在乎圆桌骑士们赌博用的东西叫什么名字呢?
董狼闭上了嘴,董羌说,“略懂略懂。在外漂泊,怎么也得懂一些不是。”看见董墨疑惑的眼光,他又靠近董墨的耳边悄声说,惹得董墨脸颊略有些绯红“我猜董墨你身为族长,当然不明白在外行走时,那些阴影中爬行的人能够带来的价值是多么重要。譬如一点:情报。他们耳目众多,即使是小道消息,也比不知道的好。”
董狼微微点头。
二哥还是这么不爱说话啊,董莲把快要乌漆嘛黑一片的眼睛取下来擦拭,这是他们三人的时间,她心想,三个魔法师之间的对话。她忽然愣住了——周围的空气,似乎有些异样的流动。
“喂……众圆桌骑士们,怎么都不说话了?难道你们是这样沉默是金的人?我怎么不记得……”董莲从平均身高都比她高了一截的圆桌骑士队伍旁走过——当然,要除开那个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高的新骑士。那应该是哪方村里人家的姑娘吧,不过这毒术也真是神奇,居然放在检验盒里都查不出。祖传的吧?
不对——
“呜哇哇哇哇!”一名圆桌骑士这时开口便是大叫。董莲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血泊和失去了双足与双手的兄弟二人,正畸形地出现在错愕之中的董墨面前。
“大哥?二哥?”董莲难以置信地走过去,她对这一瞬间的变故惊慌失措得连眼泪都掉不下来。她支吾着俯下身,贴在她的哥哥们血染的胸膛上,聆听仿佛已经沉寂多年的心跳。这下好了,她悲哀地想,脸上的油污还没弄好,又染上了血迹。
她就像小时候依偎自己的父亲一般,依躺在两具冰冷的尸体上。已经死了很久了——如果刚刚死去,不可能如此冰凉,这些血也不会如此漆黑,搞得他们好像怪物变得妖精,黑色的血液是罪孽深重的象征。但他们不是——他们一定死了有一段时间了,了无生气,双目无神些许异样的腐臭传入她的鼻孔。“大哥……二哥……”她不断地念叨。她能依稀辨认董墨愤怒和悲伤欲绝的吼声,吼声里带着哭腔。她一定又在趁着怒意大开杀戒了——董墨是江城最强的魔法师,举手投足间就可以杀死一群人,就像刚才她杀死那些个多嘴的人一样。待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董莲辨认出她的好姐妹、亲爱的族长,站在五十人的尸体之上,长发飘然,似有狂风席卷。
站在她对面的,便是那新来的骑士,或者说一切的因缘。骑士依旧带着纯白的面具,看不清其面容。不过直觉告诉她,那下面,一定是一张从容不迫的笑脸。
董莲站了起来,站到了董墨身后,她虽然只是三阶的魔法使,但同时也是三级的炼金大师。或许她不能呼风唤雨,不能像董墨那样一捏一个准地杀死别人,但她可以将泥土变作高墙,将血水变作利剑。如果需要的话,她还能将自己的衣服变成一台战车,一台装满了黑武器的战车。
董墨整理了一下呼吸,但她幽怨的眼神可以看出她此刻并不冷静,“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小骑士摊了摊手,耸了耸肩。这副模样让处于崩溃边缘的二人更加恼怒,她们恨不得立马就将此人碎尸万段,哪怕这阴险的毒师是哪位世家大族的子嗣。她们当然会这么做,但需要这无知可恨的骑士做一个合理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