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上海交大招聘古文教师,我去应聘,回答人已招满。
我想,考不上研究生,就做朱先生的私淑弟子,这也是一条路。我依然在研读朱先生的《张居正大传》《陆游传》《杜甫叙论》,继续修改关于朱东润传记文学研究的文章。
这天上午,江湾五角场雨下得很大,我的裤子都淋湿了,套鞋里都是水,朱先生一看见我来了,很感动,朱先生每次对我的到来都很热情,并没有因为我的穷苦潦倒而看不起我。
朱先生与我谈起他为什么从事传记文学?又谈到中国传统的传记文学的特点。
不久,我又把五千字的《关于朱东润传记文学研究》扩充为一篇二万字的《朱东润先生和中国的新传记文学》文章。
朱先生鼓励我说:“你虽然没有考上研究生,但你是会成功的。等你有了工作,就有钱买书,书看多了,慢慢你的学问就大了。”
在我走投无路到处碰壁的情况下,朱先生讲的话鼓舞着我,也引导着我继续努力。
他说:“现在机会来了,我可以介绍你去安徽师范大学教古文。”
他要我写一篇文言文给学校看。
我写了一篇论文《才运即国运说》:
吾读史,至於古今治乱兴亡之道,尤留意焉。盖人主举贤才、远奸佞则国治,亲奸佞、弃贤才则国乱;信忠良、爱人才则国兴,妒人才、害忠良则国亡,岂不信哉。
汉高、光武、唐宗、宋祖所以异军突起、芟夷大难,平群雄而定天下,安民生而致太平,无不以虚心待贤、远求异士,举用天下英才而致之。而古今刚愎自用之人主亦无不以弃置忠贞英杰之士而自取毁败也。
夫贤才难为世所知也,况古来雄伟卓绝之英才,其视富贵如浮云,人主纵诱以利禄,终不为之心动也。弟令贤才为世所知,然人主知而不用、用而不信、乃至疑而害之,历观前史所载,不可胜数矣。岂不闻藏弓烹狗之事乎?此诚使才智卓绝之士幽愤扼腕、悲时运之不济、叹人主之寡恩。
即以战国事言之,秦自穆公以来,皆以礼贤下士、广开才路而致富强,六国庸主亦皆以妒贤嫉能遂至灭亡。秦之胜六国也,在行“客卿制”。设使“逐客令”行之国中,则秦必不能扫尽六合、并吞八荒矣。迨始皇焚书坑儒、戕害忠良,由是哀鸿遍野、生灵涂炭,而六国材能特异之士,怀宿怨而匿民间,从此天下鼎沸矣!于是陈涉倡难于大泽,应者云集于四海。当此之时,智能豪杰之士,必乘势推波助澜,为谋主而摇动天下。是时,秦虽欲宥之、信之、任之,则不可得矣!彼自毁栋梁,安得不速亡耶?
由是观之,举贤才,国则强盛,弃贤才,国则倾危。故贤才之幸,国之幸也;贤才之厄,国之厄也。是以才运即国运,古往今来,其揆一也。
然此又不惟华夏如是,虽欧美亦尽然,其强盛赖科学之发达、人才之辈出。要之,其选才任能不拘一格,无分阶级、国域、种族也。彼爱因斯坦犹太人也,其在德则见害於法西斯之暴政,其求生存之权,犹不可得,将何以施展其研究智能?及赴美,如龙归大海而於原子物理建旷世未有之奇功。彼李政道、杨振宁乃中国数理之奇才也,在旧中国,欲觅一平静之书桌,且不可得,及赴美,始有用武之地,於理论物理有重大发现,荣获诺贝尔奖。嗟夫!何以同是一人,在故国则为“草”,在他国则为“宝”耶?
请以吾国今日之事而审之,人才之造就乃四化当务之急,然有司何以舍近求远,以极高之代价聘用外国专家,而於本国现有之人才反弃置不顾耶?
中山先生尝言:“人尽其才,地尽其利,物尽其用”。此三者,“人尽其才”乃四化之急务也。人不尽其才,焉得地尽其利、物尽其用耶?此犹欲渡江而无舟楫,欲伐木而无斧斤也。世云:“才运即国运”,当国者可以深思矣。
朱先生劝我不要勉强,推荐我去安师大教大学古文的事因该校人事部门从校内选拔,不对外招聘,也就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