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中就要毕业了,父亲不主张我考高中。他说:“祥骅,家里一个弟弟、三个妹妹,靠你母亲一人,担子太重,你是老大,应该工作了,可以减轻负担,尽到做兄长的责任。”
父亲想叫我考饮食业学校,当时的饮食业学校在八仙桥,我考虑再三同意了。
父亲把我带到饮食业公司,地点在八仙桥青年会九楼的淮海饭店。我在厨房间看到一位穿白衣服的厨师正在案板上斩雪白油嫩的鸡,大堂的门一推开,只见里面摆满了一桌桌的酒席。
父亲对我说:“进饮食业学校出来后做个厨师,这样吃饭问题就解决了,家里也可以稍宽裕一点。”
他又把我带到这幢大楼的二楼,这里是个图书馆,里面坐着许多读者。
父亲指着图书馆的门对我说:“你工作后可以到这里看书,这样读书也有了,你不是爱好文学吗?你可以走高尔基的道路,半工半读。”
我没有意见,感到父亲为我想得很周到。
可是这个意见被母亲坚决地否定了,母亲很不高兴,生气地说:“你把自己前妻的两个女儿培养到高中,祥骅是你的儿子,你连高中也不给他读,这不行,我要他读高中,读了高中再考大学,一定要争这口气!”父亲和我看到母亲那么坚决,就接受了她的意见,我决定考高中。
决心已下,父亲也开始抓我的学习。
他说多一分工夫,就多一分把握,母亲觉得家里阁楼的空气和光线都不好,想了个办法,在屋顶上开老虎窗。这样,房间里亮了许多。这个窗一开,对我来说多了一个读书的天地。
一家七口人挤在十平方米左右的房子里,到晚上睡眠时,把地板都占满了,哪里还有我们读书的地方?
父亲叫我每天黎明时上屋顶读书。
天刚蒙蒙亮,父亲就把我叫起,要我提早复习功课为中考做好准备。我把楼下活动的竹梯抽上屋,再架到老虎窗口,爬上屋顶。 坐在屋顶上,我看到一个全新的天地,小屋里看不到的一片风景在我的眼前展开了。我的脚下是一片灰褐色高低不平破破烂烂的房顶,如同海面一样起伏的灰色的瓦片,向东南西北展开去,一直延伸到远方。从屋顶望去,只有极少的几座多层建筑,朝东北望去,可以看到远处黄浦江边的高楼大厦,朝北望还可以看到近处的老城隍庙的翘起的尖顶。
天上的星月已经西沉,东边的天露出灰白色……
远处传来了粪便车在邻近石子路上的缓慢的滚动声和催人倒马桶阵阵悠长的吆喝声。
我站在屋顶上,与钻在屋里的感觉是不同的。在屋里,我只觉得这里所有棚户区的人离我很远很远……我上了屋顶,感到他们离得很近,和我们一家差不了多少,可怜天下棚户区,都是穷苦人家……
我的心脑顿时被一阵清新的空气冲洗得一清二楚,读起书来,头脑十分清楚。我就这样一直看到大天亮,然后从屋顶翻下,又匆匆地走在密集低矮的破旧的老城厢的石子路上,背着书包去上学。
我几乎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温习功课,晚上很晚睡觉。我不能和别人比,人家家庭出身好,可以靠保送,也有优先录取的条件。
我只有靠自己努力,我的作文不成问题,数理化是要下工夫的。从初二暑假开始,我就解完了平面几何一千道难题,看完了老师借给我的一套成仿吾编的《代数丛书》《几何丛书》。
我们班上成绩好、家庭出身好的同学都被保送到大学预科去了。我是没份的,因为我不是团员,又不是工农子弟和干部子弟。我只得自己去报考。
中考前,我到处跑,看看要选哪所学校,我原想考的是格致中学,或光明中学,还有大同中学也在考虑之中,最后我选择了敬业中学,当时这是一所上海市的市级重点学校,我以较高的分数进了这所著名的中学。
父亲也很高兴,他说:“你考进重点中学,为孔家争了一口气。小学毕业是童生;初中毕业是秀才;高中毕业是举人。你现在已是举人了,我们所属的孔家这一支,祖 上的几代读书人不多,你要好好读书,否则对不起老祖宗孔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