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牌楼路小学(解放前叫养正小学)是我的母校。那时,我被插入夜班读书,夜班生都是附近穷苦人家的孩子。小学夜班上课,每天一般从下午一点到六点,有时也会到七八点钟才能回家。
那时学生的课业负担不是很重,孩子们有充分的时间享受童年。老爸也相当贪玩,但老爸的童年少有玩具。没有看过一部电影,就是弄堂里小书摊上的连环画,因为没钱也很少光顾,坐在小书摊,看一本连环画,要付一分钱,而这就相当于在早上吃半个大饼。对我来说,还是节约每一分钱,填饱肚子要紧。
下棋是最廉价的智力游戏。在进初中前,我能下一手好棋。我家住老虎灶阁楼上,读的是夜校,下午才上学,上午无事时,就站在下棋的茶客旁,盯着棋盘看大人下棋,看着看着我成了棋迷。大脑智力也由此得到了开发。
晚上放学回家,我从三牌楼路往学院路小东门东街的家里走,也常常会在光启路上的棋摊旁看人下棋,很晚才归家。在老城隍庙的旧书摊上,我看到了一本专讲下象棋的《梅花谱》,迫不急待地讨价还价买了下来。到十二三岁时,我在老虎灶里已经能战胜那些足智多谋的棋手,一次,连茶客中最具长老资格的长眉毛的智多星“老湖南”爷爷居然也败在我的手下。
我的勇气和胆量,是从“官兵捉强盗”的游戏中、是在去浦东乡下野外墓地里捉蟋蟀的活动中培养出来的。
我常在大街上、弄堂里和别的孩子围在一起,打玻璃弹,掷石子,顶橄榄核,或者玩“官兵捉强盗”……在路灯下,在大街小巷里,我们这些野孩子,奔得气喘吁吁,对我们来说,这是最有刺激的游戏了。
和我一起玩的孩子,他们的父母,有的是拉三轮车和黄包车的,有的是小贩,有的是皮匠,有的是码头工人,也有的是一些小店的小老板,这些孩子都很顽皮。但他们的生活境况却要好过我们许多,起码过年有新衣穿,有压岁钱,还放放鞭炮。而我和弟弟的玩具只能是马路上到处可以捡到的石子与橄榄核,夏天捉蟋蟀、斗蟋蟀,蟋蟀是我和弟弟夜里钻到乱瓦堆里抓来的。
1953年秋天,我进了全日班五年级,在班级里是一个很顽皮的学生,一下课就在教室里玩摔跤,把教室变成了角斗场。读书显得很轻松,考试时会临阵磨枪。
班上的同学年龄都很大,有不少同学已经十六七岁了,他们一个个人高马大,穿着比我们坐在前面的小同学整齐,他们上课纪律比我们年龄小的好,但考试的成绩却比我们差。
他们也都是家境中下的孩子,在求学上要求并不高,不少人只希望拿到小学文凭,然后进工厂工作。20世纪50年代初期,许多失业的工人慢慢都有了工作,孩子也都有书读了,生活虽不富裕但是比较安定。那时的人们工资低、经济收入差距不大,许多父母觉得给孩子读书不合算,能拿到小学文凭就够了。
但那时小学里的主课老师大多是大学毕业生,且老教师居多,教学水平很高,上起课来思路清晰,生动精彩,很容易听懂。
当时,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姓袁,是老大学生,教历史。他给我们讲上海大学生自己开火车去南京总统府向蒋介石请愿抗日、讲“西安事变”张学良发动“兵谏”、讲犹太人哈同在上海的发迹……也请来了老红军给我们讲长征的故事。
汤希天老师是我的班主任,他是解放前的老大学生。五十开外,人很瘦,眼睛有点下凹,讲着一口崇明上海话,他教我们语文和数学。
汤老师对年龄大的学生和年龄小的学生要求不同,一次数学考试后,我得了95分,自以为得意,汤老师在分析考卷,我却在做小动作,他就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拉出课桌,推到教室外。而那些年龄大的同学,即使考得不好,他亦很少批评他们。
由于缺少父亲管教,我像个野孩子,在马路上迷着看人下棋,旷过几堂课,汤老师找到我们家来,从母亲处了解到我家的困境。从那以后,他对我要求更严格了。他说:“你父亲改造去了,你娘一个人带你们五个孩子,真不容易啊!她没有时间管你,你自己要争气,好好学习……不要与班上年龄大的同学比,他们毕业后,可以参加工作,你们年纪小的,只有升学一条路!”
我小学毕业前最后一年多的时间里,汤老师叫我每天一大早到校,上课以前,先到他办公室报到,站在他的办公桌前,做功课、背书。每天下午一放学,再回到他的办公桌旁,把布置的功课做好,经他检查后才能回家。
到六年级下学期时,汤老师又对我讲:“你要加最后一把劲!”
我的“最后一把劲”就是在他的办公桌旁加的,我这个小顽童,是经过他的管教和鞭策,才学完了小学的课程,较为顺利地考上了初中。今天想来,如果不是这位班主任对我严加管教,我是很可能玩野贻误学业的。应该说,汤老师是我的恩师,他的最大的恩,就是对我的严。
一直到今天,我仍然怀念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