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华，回来啦。”满脸慈祥的田慧姑乐呵呵的应了一声，见小儿子的踪迹全无，她不由问道，“小宾呢？”
“他到老萧家去拿作业了，一会就回来。”郑晓华很随便的回答。
田慧姑点点头，手里继续捏着石磨的手柄转着。鲁敏华则一手拿着盛放着湿糯米的大碗，另一只手拿着装有糯米的条羹往石磨洞里慢慢倒下去。一个米袋被绑在了石磨出口处，那些湿糯米经过上下石磨多次挤压碾轧，从出口处流出来时已经变成了糯米浆水，经过米袋一段时间的沉淀，滤去水分后就变成了细腻润滑的糯米粉。
看见母亲拿起手帕抹汗，郑晓华赶紧捋起袖子在她身边坐下，疼爱的责备她到：“妈，我不是早就对你说过了吗，这些累活等我回来后我会做的，你怎么就是不听呢？你赶紧去歇着，我和妹妹干来就是了。嗯，爸爸上班去啦？”说着就要帮母亲磨糯米。
“你爸啊，除了上班还能干什么？已经上班去啦！”田慧姑冲着儿子点头笑笑，停下手中的活喘着气，看着他满不在乎的说道，“习惯了。这个就不要你帮忙了。你回来的正好，我正有别的事要你去做呢。”
“什么事啊妈？”郑晓华一边问，一边抢过石磨的手柄转动起来。
“嗬，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田慧姑苦涩的一笑，稍稍皱着眉头，吞吞吐吐的说道，“你姨妈不是在南京吗？都十六、七年没来往了。也不知怎的，前两天忽然来了封信，说今年春节要带着孩子到浦江来看我们。而且是今天的火车，要我到火车站去接她一下。这么忙的我正愁没人去火车站接她呢，幸好你回来了。”
“她们来干什么？”郑晓华顿时把脸沉下来，抿紧嘴巴不做声了。
“也许是你有了出息让她知道了，所以她才想起了我们吧。你歇着，厂里的活已经够忙了，怎么能让你在家里继续累着？”田慧姑苦笑着摇摇头，硬是抢过他手中的手柄不让他帮忙干活，免得他手酸了没法拿笔写字画画。她吩咐女儿道，“敏华，把你姨妈的信拿出来给你哥哥看，好让你哥哥等会儿去火车站接你姨妈。”
鲁敏华听了，连忙把那封信找出来双手递给哥哥。
郑晓华却脸沉似水，对妹妹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不看那封信。接着又对母亲说到：“妈，要去你去接，我不去！我没这样的姨妈！”自从长大懂事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唬着脸这么拒绝母亲的要求。
“儿子，算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想起伤心的往事，田慧姑心里不由泛起一股隐隐的楚痛。但她还是柔柔的劝导郑晓华道，“你看了她们的来信后再决定是不是去接火车吧。以前她和你姨父那样的对待你，她现在已经深刻认识到是相当不对的了。她在信中说了，虽然她是大你一辈的姨妈，但那时却也属于很幼稚很冲动的年轻人，做事没用头脑考虑。芝麻大小的字写了整整五张纸头呢。晓华啊，杀人不过头点地。她们能认错，你也就宽宏大量的原谅她们吧。以德报怨是一种善举，他们会更加感到对不起你的。再说，她好歹是我妹妹。都快二十年没见面了，说实话，我有时在暗中还挺想她的。她说她要带着孩子来看望我们，你说我怎么拒绝？敏华，把信再拿给你哥哥看。”
听母亲这么说，郑晓华这才很不愿意的接过妹妹手中的信抽出信笺仔细看了起来。看罢，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在脸上掠过一丝冷漠憎恨的表情，把信放进信封中还给妹妹示意她去放好。
看见儿子脸色依然不是很好，从她手中抢过石磨的手柄继续磨粉，田慧姑不由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小心翼翼的说到：“如果你实在不想去，那就让敏华去吧。她也大了，应该能接到她们的。”
“时间还早呢，我先把这些糯米磨掉再说。”无精打采的郑晓华勉强地答道，“我去吧。外面西北风这么大，刮在脸上像刀子割似的疼痛。从家里走到车站要半个小时。这么个冰天雪地的天气，把小敏冻僵了怎么办？”
“哥哥，还是我去吧。”很懂事的鲁敏华在一边很体贴的说道，“你从厂里到家里已经够冷的，身上还没暖和过来呢。再出去的话，那不是更冷了吗？我蹦蹦跳跳的不怕冷。”
听了这话，郑晓华对妹妹投去疼爱的一瞥。他一边对她扮鬼脸一边笑呵呵的说到：“就凭你这句话，哥一会儿出去，身上虽然冷，心里却是热的。包里有四个大苹果，我一会儿拿给你和妈妈吃。咩——，哈哈，听到大绵羊叫了没有？”他怪模怪样的表情，逗得鲁敏华咯咯直笑。
看见这么大的儿子却像个小孩子模样，田慧姑不由摇头笑到：“今年国庆节你就要结婚了，却还这么孩子气！嗳，小焦春节几时来啊？”
“老习惯，初二下午两点多到这里来给你和爸爸拜年。”郑晓华应着，右手转动着磨盘，左手掏出手帕擦起额头上冒出的细小汗珠来。他是个基本上不干重活的文弱书生，才磨了没多少时间，就觉得手酸了起来，头上汗也微微冒了出来。接着又淡淡的说道，“本来你们可以尽情谈谈聊聊一个下午的。这下可好，她们一来，你哪里还有空和她说话？我看过一会我打个电话给她，叫她等姨妈她们走后再来吧。还省得姨妈对小焦问这问那的。反正小焦现在也时常来看你的，春节来不来也无所谓。”
“看你累的汗都出来了，到旁边歇着去吧。”田慧姑硬是把儿子赶到一边休息，接着不高兴的说道，“你这是什么话？她们管她们来，小焦管小焦来。为什么要改时间？春节就要人多热闹嘛！再说有这么一句话：丑媳妇总得见公婆。我还真巴不得让她们好好看看小焦这个千里挑一的好姑娘呢！也好让她们知道晓华你现在是多少的有出息！”
郑晓华想想，母亲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于是也就打消的刚才的想法。他从书包里拿出四个大苹果，用毛巾擦干净后递给母亲和妹妹各一个：“妈，小敏，你们也休息一下。吃吧，这是小焦给的。趁她们还没来之前先吃掉它，免得她们来了被她们吃。”
懂事的鲁敏华赶紧谢过哥哥，看着又红又大的苹果，她放在鼻子前闻着苹果的香味，欢天喜地的说到：“好香好甜的苹果！哥，一定又是大姐姐送的吧？”她叫的“大姐姐”就是焦丽淑。
“嗯。”郑晓华点点头，接着吩咐道，“我和你大姐姐的事别先告诉一会儿要来的姨妈。知道不？”
鲁敏华点点头，掏出手帕擦着苹果准备吃
“小敏，先把苹果放下，磨完粉再吃吧。”田慧姑对张开嘴巴准备咬苹果的女儿这么说。鲁敏华听了，赶紧把苹果放在一边，继续拿着条羹给石磨孔加起糯米来。
郑晓华对鲁敏华点头笑笑，对母亲说到：“这两个苹果，小宾回来后叫他立刻吃掉，另外一个留给爸爸晚上吃。”他把另外两个苹果放在桌子上，从旅行袋里把所有东西拿出来，一件件给母亲看，同时一一指点道，“这两瓶上好的金奖白兰地和一条上海产的‘红双喜’香烟是小丽爸爸送给爸爸春节的礼物；这两瓶红葡萄酒是她妈妈送给你喝的……”
“我又喝不来酒，她妈送我干什么？”田慧姑打断他的话，笑着直摇头，“这价钱一定很贵的，我怎么感谢她妈妈才好？”
“她妈妈说女同志上了年龄后，每天适量喝点葡萄酒对身体有好处，所以特地买了两瓶送给你了。”郑晓华也笑了起来，很无所谓的应道，“用不着谢的妈。别看她妈妈是个局级干部，但很实在的。在我的眼里，和你一样，也是个既慈祥又善良的母亲。”
“哥，什么叫局级干部？”还不懂这方面事的鲁敏华在一边好奇的问。
“没什么。”郑晓华对她笑笑，朝她挤挤眼睛示意她别多问，又指着一盒茶叶和两袋果脯对母亲说道，“妈，这是太湖产的‘碧螺春’茶叶，味道挺不错，是小丽的妈妈到苏州太湖开会时买的。这两袋零食这是她爸爸到北京去出差时带回来的地方特色果脯，味道相当好，专门带来给妹妹和弟弟解馋的。另外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小食品，也都是她给的过年礼物。”
“每次逢年过节，她们都要送这么多的东西。晓华，说真的，我觉得很难为情。”田慧姑看着儿子不好意思的摇头道，“我们又没什么好还情的。以后你叫小焦不要再这么客气了，否则我睡觉都睡不安稳。”
“没关系的妈，你不必在意的。”郑晓华却不以为然的笑道，“你不是也时常送东西给她们吗？什么绣花拖鞋啊，蚌壳棉鞋啊，还有给她妈妈的刺绣等。她家也没客气，实实在在的都收下了。亲家嘛，相互赠送点东西是很正常的，不在乎价钱的高和低，东西的多和少，在乎的是这份情意。”
“你呀，还帮她们说话？”田慧姑笑着朝儿子斜了一眼，和他开玩笑道，“真是公鸡大了要啼明，有了老婆忘了娘！”
“公鸡嘛，大了总归要啼明的，但娘是绝对不会忘记的。”郑晓华嘻嘻一笑，拿起八卷裱装好的画轴道，“妈，这里都是我的书画作品，是我给斯教授、师父和宋老师等人去拜年的礼物。一会儿你帮我拿到房间里放在书橱里。你不要打开来让别人随便看，免得不当心把画弄脏甚至弄坏。”
“放心吧儿子，妈是那种喜欢炫耀的人吗？”田慧姑苦笑了一下这么回答。她明白儿子的意思：不要让南京的客人看到他的作品。可问题是：他房间里的墙壁上到处挂满了那么多的名人书画以及他自己的得意之作，难道也不让客人看到？
看看墙上的挂钟，郑晓华皱着眉头懒洋洋的对母亲说道，“妈，时间差不多了，我去火车站了。”
“晓华，别这么不高兴。”田慧姑停下手中的活，站起身苦涩的劝儿子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就别放在心里了。你是个好孩子，又这么大了，心胸要学的开阔，气量要变的宽宏。嗯，去吧，记住车厢号，别到时候接不到人。另外，外面天寒地冻，她们来一趟也不容易，回来时叫辆出租车吧，你自己也好暖和些。”
郑晓华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看了母亲一眼，转身走了。
田慧姑把儿子送到门外，看着他迎着凛冽的寒风消失在远处，她这才回到客堂在磨盘前坐下继续干活。
鲁宾华手里攥着一叠铅画纸快步走了过来。
“妈，我刚才从倚兰家里出来时碰到哥哥了。”还没进门，蹦蹦跳跳的他就嚷了起来，“哥叫我回来吃苹果！妈，苹果呢？”看到桌子上有四只红艳艳的大苹果，他立刻扔掉手中的画纸，拿起其中最大的一只苹果就要啃。
“放下！”田慧姑赶紧制止小儿子的嘴馋，劈手从他的手里夺回了苹果。
鲁宾华睁大眼睛朝母亲看看，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是哥哥刚才要他赶紧回家吃苹果的嘛！
“看你这副馋样，你就知道吃！”懂事的鲁敏华瞪了弟弟一眼，不高兴的呵斥他道，“瞧瞧你这张黄中带白的大花脸，养肥了一肚子的蛔虫！宝塔糖不知吃了多少粒，可蛔虫却没有打下几条来。”
“蛔虫打不下来我又没有办法的。”不服气的鲁宾华嘀咕道，“哥哥刚才明明对我说的嘛，说我们三人每人一个，在南京姨妈来之前吃掉它，另外一个放起来，晚上悄悄给爸爸吃。”
田慧姑拿出菜刀，把其中一只最大的苹果一切为二，一半递给小儿子，另一半递给女儿：“小宾，小敏，吃吧，你们各吃半个。”
“妈，你怎么不吃？”鲁敏华好奇的问。
“过一会你姨妈和表弟表姐要来，留着招待他们吧。不管怎么说，来者为客嘛！”田慧姑勉强一笑，把另外三个苹果在桌子上摆好，接着把其它的食品和书画立轴等物都分别收了起来。
“妈，你咬一口。”懂事的鲁敏华把苹果塞到了母亲的嘴巴中。
“妈，你也咬我的一口。”不甘落后的鲁宾华学着姐姐的样，也赶紧把苹果往母亲的嘴巴前凑。
“好，妈各咬一口。”田慧姑眉开眼笑的应着，在那两个半片的苹果上极轻的啃了一下边缘，算是吃到了，咂咂嘴巴道，“嗬，真是又甜又香的大苹果，你们赶紧吃吧。”
“妈，”鲁敏华忽然想起一件事道，“哥哥和姨妈十几年没见面了，会不会时间长了变得不认识了啊？要是这样，这么冷的天，哥哥不是白白的挨冻受冷了吗？”
“不会吧？”田慧姑摸摸女儿的辫子，感叹的应道，“也许她们会不认识你哥哥，但你哥哥一定认识你姨妈的。有些事情，人是会记住一辈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