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娃娃脸。
都知道六月天气多变无常,金陵城不少人还是被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淋了个正着——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它哪能变的这样快呢?
主妇们手忙脚乱的收起刚刚晒好的、受尽春潮的棉被,路人们纷纷躲到最近的屋檐下。大雨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却未有停止的趋势,大家开始摇头嗟叹,脾气暴躁的已在大骂老天了。
若说有什么人为此而高兴,那就是各所茶馆和酒楼的老板了,他们暗暗感谢这场大雨给自己带来了兴隆的生意,也巴望以后多来几次这样的美事。
每一间茶馆都是爆满,但客人聚的最多的,非德滨大街的来宜茶馆莫属了。
来宜茶馆的茶并不算香。
茶不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家的有个极为能说会道的跑堂。人们到茶馆去,也就是避雨解闷的,这里便是听故事打发时间的绝佳场地了。
那跑堂的见有了这么多的听众,登时兴奋的连伙计都放下了——他近来刚好得知一件了不得的事,遇上如此良机,当然是不吐不快了。
“金陵王府”四个字一出,店内大多数人都把目光转向了他。
跑堂的缓缓道出了第二句话。这一次,店内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他。
反应最强烈的却是坐在角落那张桌子的一名白衣男子,他英俊的面上表情一僵,手中茶杯掉落在地,摔的粉碎。
——五日前,金陵王之女惜妩郡主出世,金陵王妃香消玉殒!
这个消息确实足够让人震撼了。
“城中根本没见发丧,你这人胡说八道,不怕给王爷捉起来!”一名络腮胡子的大汉终于忍不住打破沉寂。
“客官别急,我还没说完哪。”跑堂的摆了摆食指,故作神秘,“全亏王爷请了一位能起死回生的神医,竟硬生生的把王妃从鬼门关前拉回来了。”
众人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
“能起死回生的神医……难道是滇西无瑕谷的段医王?”一名湖南口音的客人不住惊呼。
跑堂的嬉笑着默认。
白衣男子略略皱眉,似乎有所感悟,但仍不言语。
“你一个跑堂的,怎么会对王府的事这么清楚?”络腮胡子满脸质疑,其他客人亦表示附和。
跑堂的搔搔头,支支吾吾的道:“那个……我姐姐是金陵王府的人,不过透露了一点点内幕给我而已。”
挑剔的络腮胡子好容易点点头,放他过关:“好吧,你倒是说说,段太岁怎么把王妃治好了?”
跑堂的道:“那段太岁一到,金陵王就把房中的府人都遣了。我姐姐和几个大丫鬟一时好奇,于是躲在暗处,偷看段太岁施医。说来真是奇了,段太岁号称医王,针灸药石却一概不动,只端端地坐在床旁,对着王妃道:‘妖孽,你这妖孽!’哦哟,凶的很哪!他不敢叫王爷听见,声音自然很小,可我姐姐她们听的一清二楚,还看到那老头的眼睛在黑夜中闪闪发亮,吓的魂都快丢了!过了几个时辰,王妃却活过来了,也不知他使了什么妖法。”
众人本来听的津津有味,等他说段太岁口出“妖孽”之时,便再也不信,到后来,更是不约而同的“嘁”了一声。
络腮胡子唾了一口,骂道:“他奶奶的,真是鬼话连篇!”他往外一看,发觉原来雨早停了,便起身离了店门。
众人大喜,尽跟着散了开去。
跑堂的急的大叫:“各位客官留步啊,我刚才说的都是实情,我对天发誓,是实情!”
白衣男子低头绕开这歇斯底里的可怜人,使这间茶馆真正变成了空空如也的状态。
他拐了几个弯,到了茶馆后面的小巷子,脚步轻点,衣角激荡在风中,仿佛一只白鹤扬起了它的翅膀。
整个来宜茶馆,萧离宸大概是唯一一个相信了跑堂的那番话的客人。
到达金陵王府已经是傍晚。出乎意料的是,这里既没有森严的戒备,也没有四处巡逻的守卫。
很快,萧离宸在馨潆殿前找到了答案。透过窄窄的门缝,他看到了情若鱼略带疲倦的绝色容颜,和襁褓里和她一样美丽的新生女孩儿。
守卫是被金陵王亲自撤离的,因为他不愿意让虚弱的妻子受到任何打扰。而他本人,正陪伴在情若鱼身边,舍不得离开半步。
查证结束了,她是安全的,可是萧离宸怔怔的站在那里,也舍不得离开半步。
合家相聚,本该是其乐融融的,为何她眼中的痛苦和孤独,更甚于他?
即使舍不得,现实却是由不得他的。有人的脚步声向这边逐渐靠近,萧离宸来不及撤出王府,只得跃上院子中央的一棵大槐树,借它茂密的枝叶以隐藏身形。
来者一身黑衣,正是冷浚。
情若鱼察觉到动静,侧头过来,对冷浚微微一笑,以示招呼。
但冷浚似乎并不打算进殿,只在门外招招手:“师弟,你出来一下。”
杨律贤缓缓走过去,奇道:“有什么事不能在里面说么?”
他们偏偏就站在了那棵大槐树下。
萧离宸不禁紧皱眉头——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躲在两名高手头顶三尺处,真是一件极苦的差事。
冷浚轻声道:“小姐身子甚弱,在真相没有弄清楚前,我不想让她伤神。”
杨律贤有些不明就里,道:“你是指……”
“师公临走前曾向我暗示,小姐得的并非常疾,这其中定有蹊跷。我认为……”冷浚说到一半,欲言又止。
杨律贤思量片刻,道:“师哥有话请直言,不必忌讳。”
“我认为你府上有人操弄巫蛊之术,蓄意谋害小姐。”冷浚眸光如寒星,道出心中缠绕已久的怀疑。
萧离宸大吃一惊,但随即想了一想,便释然了。
冷浚会这么说不是没有道理的。金陵王府姬妾众多,每一个都希望得到杨律贤的恩宠,而情若鱼无疑是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为了除掉她,就算使出禁术也毫不稀奇。
府上的情况,杨律贤自己当然最清楚不过了,他的牙齿咬的“格格”直响,好像还不能下定决心。
“小姐此次侥幸逃过一劫,下次恐怕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师公虽有回天之术,却也不可能时时守在她身边的。顺便告诉你吧,他老人家刚刚已经启程回无瑕谷了。”冷浚冷笑着,负手离开。
杨律贤看了冷浚的背影一眼,又看了殿内的情若鱼一眼,心内烦躁不安,在树下踱来踱去走了几趟,忽地停住脚步,喝道:“来人!”
黑蛇迅速出现,仿佛早就在等待主人的召唤了。
杨律贤低声在他耳旁说了几句,黑蛇愣了一下,点了点头,退后几步,又消失在暗处。
“王爷,王妃请您进去呢。”碧枝在门口喊了一句,金陵王便重新到殿里去了。
萧离宸从树上跳下来,没有往外走,反而迈向王府的更深处。
他改变了注意,决定查出策划这场阴谋的主使者是谁。
他悄无声息的潜入姬妾们居住的后殿,却不知从何查起,彷徨中,只见一张极美的脸在面前闪过。
幻沄宫主!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