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华皇朝三百七十一年,三月十五。子夜月圆。
太平州暨山的修林密竹间,幽篁舍唯一的窗户上隐隐映出奇异的光芒,伴随红蓝两种色彩相间变化,林氤奇和林氤杰便在同一具躯壳里交替转换身份,与对方争执不休。
“你看到了么,氤杰?他们又和好了,这次若儿彻底回到了萧离宸身边——一切都是因为你的愚蠢!”蓝瞳少年想起白天太平州郊野上的那一幕,眼中闪烁起不甘的光泽。
“哈哈,你生气了!那么恨我的话就给个痛快的,用‘王’的权利把我封到影子的最深处吧!”红瞳少年不但不避其锋芒,反而开始肆无忌惮的挑衅。
“对,我恨死了你,你想抽身出局,我偏不如你的意!”林氤奇狠狠的握紧了拳,砸向大理石的案台。
“你疯了吧,这样可是会很疼的。”林氤杰赶紧收回拳头,“我们原本是同一个人,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对付我么?”
“闭嘴!你这恶心的存在怎么能和我相提并论?”蓝瞳少年愤怒至极,毫不犹豫的把案台捶成两截,无视手上泉涌的鲜血。
“林氤奇,我真替你感到可悲,就算你再怎么否认,这事实也是无法改变的。”林氤杰故作轻松的挥挥手,找了块干净的棉布擦掉血迹,伤口便在他说话的空隙完全愈合。
林氤奇一怔,随即痛苦的以手加额:“事实,这是事实呵!从来没有什么双胞胎兄弟,有的只是我宽慰阿月的谎言,结果仍然掩不去……你是我,我是你……”
就在少年重复喃喃自语的同时,他身上放出的蓝光逐渐减弱,红光则慢慢兴盛。两种势力第一次如此平衡,红蓝光芒重叠起来,最后竟融汇成了一阵未曾有过的紫色芒炎!
那芒炎轻柔的晃动,却说不出的灼目,仿佛是地狱的幽火在燃烧。许久许久,狱火方消失殆尽,然而他的发丝、瞳仁都已被一层诡邪无比的紫所覆盖。
“我……怎么忘了今天是并蒂的大日子……”少年低头看了看左胸前,嘴角痛苦的抽搐了两下,无助的闭上双眼——他的心脏处正有一股极大的力量在向外蔓延,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冲破血肉衣襟,绽放出两朵妖冶的紫莲。
双萼共用的花茎是半透明的,似一条连接了少年身体的血管,隐约还可见里面缓缓流淌的血液,而那花瓣更贪婪的吸取宝贵的精华,和它赖以扎根的心脏一起有节奏的跳动。
“多么美妙的力量!”好像是长长的睡过一觉醒来一般,少年赫然开目,悠闲的伸了个懒腰,紫瞳灵活的流转两圈,身上同时散发出林氤奇的清新和林氤杰的邪气。
那对性格迥异的灵魂尽管不肯相容,究竟抵挡不住大势所趋,被迫合为一体。至于他们是彻底消失了,还是换了一种姿态永远共存,这答案已经没人能揭晓了。
少年推开窗,深深吸一口室外的新鲜空气,又长长的吐出,如同是在惬意享受从未有过的安静。可是他并没有将这难得的安静保持太长时间,便自己制造出了一些噪音——他右手的五根手指搭在窗框边轮流弹敲,口中一边诧异的念叨:“我是谁?我怎么会在这个地方?为什么我总是想起那个美丽的白衣少女……”
如此回想了大半个夜晚,少年发现除了自动涌上心头的白衣少女以外,所有记忆都消失殆尽,不由开始恐慌起来。他翻遍幽篁舍,没有搜寻到任何有意义的物事,好在情急之下摸到了腰间那块刻了“情若鱼”三个字的磁灵玉。
“这一定是那白衣少女的名字,她的东西既放在我身上,我们关系必然非同一般,也许我见了她就能恢复记忆呢。对,我要去找她!”少年打定主意,便拿起墙角边竖立的乌金锥匆匆下山去了。
由于萧离宸的“猝然离世”, 加上漠北孤城七万铁骑的入驻,逆天盟少帅萧瑜连下十五道军令,更严禁太平州城内有任何声色犬马之举。浮生阁虽不是欢娱场所,生意也颇受牵连。这日,老板谢云竹一边无聊的摆弄纹檀轩才送来的精品盘龙烟墨,一边怀念从前客来客往的热闹日子。
“师父,天香苑的荼蘼姑姑取了您的前天完工的那副画儿,这就要回了。”浮生阁新进的小弟子秋暗眠年方七岁,却是出奇的老练,他知谢云竹心情不甚好,不似往常那般嚣张大喊,只推了推师父的胳膊轻声提醒。
“啊?什么?”谢云竹闻言猛地跳起来,抬头正见一张且嗔且喜的娇颜消失在门后,赶紧三步两脚的追出店外,怎奈伊人已远去,不由伫立在原地,稍稍神伤一会子,便回眸给了爱徒一个充满了怨念的白眼,好似是嫌他通报的太晚,“暗眠哪,为师要到天香苑小坐片刻,顺便讨还她们欠的画钱,中午的饭碗……就辛苦你了!”
“好端端的讨哪门子债,难道不用给我授课了?”秋暗眠一扁嘴,不满的嘟囔。
“对了,课程可是半点耽误不得,洗完碗你就按记忆把荼蘼姑娘进门时的风姿画出来吧。”谢云竹恍然用食指敲敲脑门,风轻云淡的打发了徒弟,抬步便往城西走。
天香苑和浮生阁隔了七条街,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谢云竹没走多久,忽然有些迟疑了——借故勾搭荼蘼当然不是什么难事,怕就怕万一被她那个凶神恶煞的老爹抓了现行,还指不定怎么个惨死法呢!
他叉腰停在街口犹豫要不要去天香苑,真是越想越烦恼。这当儿恰巧有一人从他身旁擦过,又恰巧撞中了他的胳膊肘,那人身上裹着的驼色披肩顿时“啪” 的一声掉落,沾了一地的灰尘。
谢云竹赶紧挤出个笑脸陪不是,帮对方捡起失物:“抱歉,弄脏了你衣服。”
“我才要说抱歉,吓着您了。”那人语气尤其温和悦耳,听声音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
谢云竹感到奇怪,不由瞥了少年一眼,便很快明白他为何会反向自己道歉——且不管那一头的紫发,单是他胸口上舞动着的并蒂莲就够令人惊悚了。天香苑近年来倒也培植了不少异域奇葩,但绝对不如这一株来的诡谲。
少年察觉到面前华服男子神色有异,羞赧似的微微低头,将披肩抖开、遮住心头开出的莲花,快步离去。
谢云竹神思恍恍惚惚,若处在梦境云端,半晌方被闹市的喧嚣惊醒,脑海中倏地划过一念,于不经意间将那两个字轻轻唤出:“妖莲……”
他苦笑着咋舌,终于打定主意不去天香苑了——得遇如此美艳的邪花,岂能辜负手上握的那支画笔?
却见千米开外,那少年透过茫茫人海蓦然回首,冲他悠悠一撇嘴,平凡无奇的相貌竟在一笑之下变的格外动人。
谢云竹礼节性的挥了挥手,算是向对方道别。
他永远不会知道,其实少年当时还说了一句话,更不知道自己刚刚在鬼门关旁绕了一圈。
“不错的名字,我喜欢。”少年歪了歪头,重复称赞一遍,目光不再放在谢云竹身上,转而按住长袍下掩藏的、沾满了鲜血的乌金锥,继续他杀戮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