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小人和小心眼，其他和小有关的事物，大抵都是美好的，比如小花小草，小溪小苗，都小得精致秀丽，惹人爱怜。当然，最令聂老觉得低徊有韵的，则莫过于小酒——小酒，它意味着三两个知己相对把盏，既无丝竹之乱耳，也无劝酒之伤神，能饮则饮，能喝则喝，尽管话语乃东一句西一句，可因为默契，因为是三二十年的老友，其间那份和谐，已足以称为赏心乐事。
在成都，喝小酒的地方到处都有的——前提是你的要求不能太高，比如街边凌晨三四点还在营业的冷啖杯，比如三环路外无处不在的农家乐，选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叫两三样家常菜肴，便可开怀一饮了。不过，你不能挑剔，比如，你得容忍左边那桌喝醉了酒大声喧哗，得容忍右边那桌当众表演爱情，还得容忍时时急驰而过的汽车尖利的噪声。这些隔三差五不断发生的小概率事件，像是一把把乱七八糟的胡椒面劈头盖脸地撒过来，把原本像晚明小品一样安逸的小酒搅成了一锅稀里糊涂的粥。
所以，聂老这样说，其实意思很明显：要找一个令人愉悦的喝小酒的餐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么说吧，好酒常有，但可以和好酒相匹配的酒家并不常有——这种可以和好酒相匹配之处，应该具备以下几个特点：其一，菜好。倒不一定名贵，但一定得有特色，能让人食后口舌生津，一尝难忘；其二，环境好，要么有小资们喜欢的诗情画意，要么有聂老喜欢的江湖气概，总之，它不能是后工业文明时代那种大众化的千篇一律的装修；其三，气场对路。有些餐馆，菜不错，环境也不错，但坐下来老是觉得莫名的不爽，想一想，是因为气场不对。气场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天地良心，聂老说的不是风水——而是一种感觉。比如，餐具的布置和房间的装修不靠谱，比如，菜品的搭配像一个不会化妆的女人，只顾把化妆品往脸上乱抹——如此一来，气场就会出问题，有点牛头扯来凑到马嘴上的滑稽。所以，用这三点去考察一家餐馆能否喝一台小酒，老实说，能够入法眼者，委实不多。所以的所以，很多时候，聂老喝酒，也就只好不去讲究那么多了，但有好酒，便当节日。
近日，朋友杨兄在一个叫做曼哈顿的高楼上开了一家餐馆，它有一个很牛叉的名字，叫做“木星16”。有段时间，朋友说，晚上到木星哇？旁边不明真相的人听了，还以为我们是搞航天工程的科学家呢。木星16很小，小到只有四间屋，两张桌子。“小的是美好的”，这句话本是著名的舒马赫说的，杨兄把它奉作设计木星16的座右铭。果然，那些精致入微的细节，具体，生动，却又透出一种低调的品质，让聂老看了，也觉欢喜。据说当初装修，工人们问杨兄，排污水沟怎么挖？杨兄很紧张——厨房怎么能有排污水沟呢？在杨兄的坚持下，木星的厨房竟然没有排污水沟，尽管所有餐馆的厨房都有。杨兄强调：“要像装修书房一样装修厨房。”——现在你也许应该明白了，在一个装修得像书房一样的地方喝酒，那酒才能叫做小酒、真正的小酒，也就是从前那个叫白乐天的家伙写给好哥们儿刘禹锡的诗里表述过的那种意境：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木星16大概是成都除了几家宾馆的餐厅以外最高的餐馆了，它高高在上，从它的窗口，可以俯看小半个成都南城，当你写意地举起酒杯，不经意地往窗外一瞥，下面是绿的树，细的街，以及蚁群般的人流，那种奇妙的感觉，也许就是“欲知酒中意，勿与醒者言”了。木星16落成，它的主人杨兄颇为自得与骄傲地介绍说：木星16不用桌布，因为餐桌本身就很漂亮了。木星16不用地毯，因为地板最能保持清洁。木星16的餐桌旁有小橱柜，煲好的汤饭和自助的酒水给你家的想象。同时，你还可以近距离享受烹饪，如有兴趣还可以亲手一试。
寻常百姓的人生总是小的，无数的小就构成了我们的一生，浮生若梦，喝酒是一件重要而深刻的事情，它教育我们，要像热爱美酒一样热爱生活，哪怕生活寡淡无味，但至少还有一些小酒，在未来的时光里等待着我们，庶几，这也是一种安慰吧。聂老很喜欢一家酒店的对联，道是：东不管西不管酒馆，兴也罢衰也罢喝吧。无端地，聂老觉得这家传说中的酒店也应该像木星16一样小巧而优雅，它如同一个年过而立的英国绅士，安详而平静地坐在冬日下午的阳光里，有一些淡淡的疲倦和淡淡的向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