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推开书房的门,屋内一片黑暗。
“四哥?”胤祥提着灯笼走进书房,将房门插好。
胤禛长叹一声:“冬雷阵阵,乃大不祥。”
天边,滚滚冬雷咆哮而至。
胤祥点了蜡烛:“来的路上戴铎对我说,额伦特及色楞在藏北与策凌敦多卜激战后全军覆没。这会儿四哥叫我来,想必是皇阿玛已定下人选了。”
胤禛点头:“是老十四。”
胤祥惊道:“十四?”
胤禛慢慢说道:“今日早朝,十四被任命为抚远大将军,并由固山贝子超授王爵,用正黄旗之纛,照依王纛式样。”
胤祥跌坐到椅子上,缓口气说道:“四哥莫急,年羹尧为四川总督,兼管巡抚事,统领军政和民事。十四的军需大部需由四川供给。年羹尧是四哥的人。”
胤禛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他是谁的人暂不清楚。他的妹妹,我的年侧福晋,今儿下午,去园子里打了碧落。”
“啊?”胤祥急忙问道,“如何没人拦住?啊,是我糊涂。跟红顶白,世态炎凉,谁会替碧落出头?常寿呢?常寿没护住她?”
“常寿下午出去了。我那里,”胤禛咬住牙齿,“十四,老八,我屋里的,到处都是他们的眼线!”
“碧落怎样呢?”
胤禛扶住脑袋,双肩颤抖:“十三,我已忍无可忍!护不住你,护不住玉宁,留不住小曼,如今……逼我太甚!欺我太甚!”
“四哥。忍不住也得忍。生为皇子,身不由己,你我的身后早已没有退路。向前或有一搏,退则是万丈深渊。”胤祥长叹一声,“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到时,如何保得住碧落。”
“这些日子,我刻意冷落,便是这样,仍旧保不住碧落安宁。”胤禛咬紧牙关,“十三,我如何面对碧落,如何面对她?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枉为男人!”
胤祥开始踱步。来来回回。
然后站定。
“四哥,碧落受辱你只当不知。此刻你的一举一动必定有无数眼睛看着。西藏战事吃紧,四哥必定要忍耐。”胤祥叹气,“碧落那里,我过几日去看看。”
胤禛握紧双拳:“我不能。十三,我怕我怀中搂着的是一柄桃木剑。”
胤祥苦笑:“四哥……”
胤禛打断他:“常寿买的木炭还未送到。咱俩悄悄出去,老八他们此刻正高兴不会防着我这里。咱俩乔装一番,扮作送木炭的进园子。”
胤祥握住胤禛的手:“四哥,你只答应我,见了碧落之后,照旧宠爱年氏。她膝下尤虚,只要生下一男半女,年羹尧现在是谁的人不打紧,到时他的心里自有掂量。四哥!如今务必要笼络住年家。日后,十四拥兵自重,四哥好歹也有防备。”
胤禛的牙齿格格作响。隔半晌,点头。
我看见两个老女人面孔上飞溅的鲜血。
我没有躲避,这是胤禛要我面对的,我绝不躲开。这就是我爱的男人。这就是他要我面对的。在冷落了我半年之久后的慰劳。
年氏慢条斯理的说道:“好了,住手。”
年氏笑道:“碧落,痛么?爷疼你的时候,你想到自个儿会有这一天么?”
双耳嗡嗡作响,我咬紧牙关强行站稳。
年氏喜滋滋的说道:“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今儿跟你把话挑明了吧。从前有个叫玉宁的,是个家奴。后来又有个歌姬,再后来便是你。我就没见我家王爷这么上心过,跟八辈子没讨过老婆似的,成天介东掖西藏的。有人说那个玉宁跟我长得像,可是,也没见我家王爷把我往哪儿藏。我这心里堵得慌,气儿不顺。没得就想起了被爷冷落了的小道姑你来了。这不,今儿得空,就来找你的晦气来了。你有什么怨气,就去找那个玉宁还有那个歌姬吧。翠谷,翠柳,给她个痛快点的。”
翠谷翠柳扑了上来。
我叫道:“慢着。”
翠谷翠柳已一左一右死死的按住了我。
我挣扎不开,愤恨的叫道:“年侧福晋,你杀了我,从此,雍亲王就是你一个人的了?你杀得了小道姑,你杀得了雍亲王的嫡福晋?你杀得了雍王府里前赴后继的格格们?”
年氏冷笑:“贱婢!死不悔改!竟敢嘲弄于我?今日我且灭了你,那些女人日后我自然慢慢收拾,你在地下等着看吧。”
并不是胤禛要我死!并不是!
我不能死!
翠谷按住我,翠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
我大叫道:“年侧福晋,你有儿子没有?”
年氏扑上来给我一个嘴巴子:“胆敢戏弄于我!弄死她!快!”
我拼力吼道:“我有了身孕了!你弄死我不打紧,皇家血脉你也敢弄死吗?”
翠柳怔住:“侧福晋,这,怕是不妥。”
翠谷说道:“留她不得!若是真的有了身孕,更不能留下活口!”
院门被人猛烈的拍打。
“常寿!常寿!道长!道长!”
我恍如听到天籁:“顺子?是顺子吗?”
年氏拧着眉毛看我。
顺子不停的拍打院门:“王爷等着要紫金丹,常寿?快开门!”
“就来!就来!”我大声的叫嚷。
年氏慢慢的笑了:“放开她。翠谷,去开门。”
顺子急匆匆冲进来,看见翠谷惊道:“咦?怎么是你?”
一抬头,看见年氏,顺子跪了下来:“顺子见过侧福晋,侧福晋吉祥。”
年氏笑道:“起吧。许久没见着你了,王爷时常夸你办事妥帖呢。”
顺子笑着回道:“回侧福晋的话,能在这里替王爷替侧福晋守着这园子,是顺子前世修来的福分!”
我焦急的看向顺子。我一抬头,翠谷和翠柳便将我的头死死的朝下按。我腿下一软,被她俩按着跪倒在年氏的面前。
年氏冷笑道:“能替你家王爷守着宠爱的女人,可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顺子呵呵的笑:“侧福晋身边有多少奴才小心伺候着,哪里轮到顺子来服侍啊!顺子就是没有修来那福分,不然王爷早就遣了奴才去服侍主子您了!”
年氏怒斥:“少给我打哈哈。王爷宠爱这个小道姑,你眼皮子底下的事儿,你不知道?”
顺子噗通跪下:“男人嘛,难免贪个新鲜。这小道姑,王爷也不过一时兴起,哎呀,看奴才这张嘴!该打!该打!竟然编排起主子的闲话来了!”顺子在脸上劈里啪啦的扇起了嘴巴子。
年氏笑了:“行了,少在我面前卖乖!”
顺子赔着笑站起来:“侧福晋明鉴!”
年氏问道:“刚才你说来拿什么丹药?”
顺子笑道:“回侧福晋的话,昨儿王爷就差人来取,奴才脑袋发昏,给忘了。这会儿急着来取,没想到冲撞了侧福晋您!”
年氏说道:“小道姑,那个叫常寿的道士呢?”
我的头被按得酸痛,两腮肿胀,顺子能来,或许我还有救。故此我开口说道:“常寿去买木炭了。”
顺子说道:“真是个没有眼力劲儿的,没见我这儿急着给王爷送去吗?还不快去取来!”
年氏说道:“去取吧。”
翠谷和翠柳松开我。我勉力站起来,去炼丹房取来丹药。自始至终,翠谷和翠柳都跟在我身后,我心中焦急万分,却又不敢像上次一样贸然出逃。
一来常寿不在,二来我未必能够遇见胤祥,三来若是闹出阵仗我怕无法收场胤禛真的会舍我而去。
我将丹药交到顺子手上,顺子并不看我。
顺子对年氏笑道:“有句话,奴才冒死进谏。”
年氏冷笑:“好啊,你说吧,说完了你就给我去上吊。”
顺子陪笑:“侧福晋拿奴才开心呢。奴才是真心为着主子着想。侧福晋莫恼。奴才的意思是,这道姑原本就是来替王爷炼丹的,王爷不过是一时贪鲜,不日便扔在脑后了。侧福晋身份尊贵,何苦自寻烦恼。若是这小道姑真有什么差池,奴才受罚倒也没有什么,坏了侧福晋您的名声可就不好啦。侧福晋贤明,奴才才敢冒死进言!”
年氏冷哼连连:“今日的梁子已经结下了,如何好收场?”
顺子在我腿后猛踢一脚,我结结实实的跌了一个狗啃泥。顺子说道:“侧福晋今儿教给你的规矩,都学会了吗?”
我的嘴里满是血腥味儿的泥沙,我低低的说道:“碧落错了。侧福晋教导的是,碧落日后定当谨言慎行。”
年氏笑道:“这我可不敢当。你可是有了身孕的贵人!”
我死死的看着她足下的花盆儿底的鞋子,慢慢的说道:“碧落该死,那是碧落情急之中乱说的。碧落哪里有那样的福分?”
翠谷说道:“这个刁奴,不给她点颜色看看是不行的!”
年氏说道:“行了,我今儿也乏了。翠柳,扶我去马车里歇着。顺子还忙,不用麻烦他了。翠谷再给她点教训吧,也别多,就二十下好了。走吧。”
顺子急忙说道:“奴才扶您,您慢点儿。”
我默默的跪着,听翠谷大声的数着:“一、二、三……”
我在心里和她一起数,一直数到二十。
翠谷拖了我去门外给年氏谢恩。我的嘴巴已经不能说话了,我勉强哼了谢恩。
翠谷上了马车,马车挟着尘土远去。
我坐在门前的泥地上,看着顺子骑马送年氏一行。
我并不恨年氏,在这种一夫多妻制的情节里,谁都是可怜人。
我也不恨胤禛。
我只是怨恨我的命运,怨恨我的无从选择。我的脑袋空荡荡的,我知道我的脸很痛,可是我没有力气。
我躺下,将头枕在门槛上面。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冬天的傍晚,我开始感到刺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