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院子里面多了笔墨纸砚。
好似从天而降。其实不然,我知道四周有胤禛的眼线。
这感觉非常奇怪。
何必提醒我需要时时仰人鼻息的尴尬处境?
想叫我练成才女?我知我不是那块料。
将笔墨收了,我自去做我的针线。
我替自己做了舒适的衣服。横竖不用见客,天又这样的热,一切以舒适为主。可是也没有过分的设计,没有敢多露一块肌肤,脖子上面有发青的掐痕,我不愿自讨苦吃。
一件套头的青布衣,一条宽敞的青布裤。很合身,于是又照着做了一套。
我甚至学着打浆糊做鞋底。
日子很容易就打发过去。
到了要他的血做药引的日子,胤禛准时到来。他令我站在旁边看他用刀在左手腕上面放血。
胤禛一定要我看,他含着笑目光灼热:“这样才记得住,不会忘掉。”
是是是,形状惨烈,我看得浑身肉痛,如何忘得掉。
这男人是要我记住他的恩情。刻骨铭心,不准我忘记。
太强势的男人。
可惜我不是三从四德教出来的女子,我会心生抵触。
喝药的时候,腥气扑鼻,救命的药不能嫌弃。
胤禛令我替他包扎。
“爷的精血都被你吸干了。”
“那你的福晋们岂不是要怨我。”
“咦,这个你也懂?”
“略懂。”我想我忘记了他没有看过金城武版本的诸葛亮。
他目光转深,难辨喜怒。我连忙摇头:“没有人教我。”
“哦?无师自通。”
眼神更加深沉。
“我们那里这是学术,男女皆知。”我立即撇清。
“有伤风化。”他下了论断。
我只有点头表示赞同:“风气如此,身不由己。”
他看住我冷笑,我似乎有愈描愈黑之嫌。
“只是纸上谈兵而已。”包扎完结,我立刻收拾桌子。我很忙,很忙。
“取纸笔来。”胤禛说道。
到柜子里面拿了他空投的东西,给他铺好,然后磨墨。
“你来写。”他看住我。
“我?”我笑道,“我的字难看得很。”因为你喜欢,或者玉宁喜欢,所以一定要我也喜欢?
“写来看看。”
“很难看,写得又慢,何苦拿我取笑?”重新来过?我倒是想,可是你又怎么放得下?
“不会笑你。尽管写来。”胤禛将笔舔了墨交给我。
我看看他,忽然想起那首惹祸上身的《水调歌头》。
于是认真的写道: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唯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
低绮户
照无眠
不应有恨
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待我写完,胤禛很慢的说道:“你喜欢这首词?”
“不,”我看他脸上的表情,“我想或许玉宁喜欢。”
“不必试探我,我不会将你杖毙。”胤禛抬头看住我,神情复杂,“我与他们不同。”
“唱给你听?”我问他。
胤禛点头。
“我不知原来如何唱。”
“你喜欢怎样唱都好。”
我轻轻的唱给他听。
唱完了我问他:“是否失望?”
“小曼,我说过,重新来过。”胤禛拉我坐到他身边,握住我的右手。“我教你练字。”
“为何?”
“修身养性。”
我摇头:“我不爱练字。如果你喜欢我练字,那么练也无妨。只是你会失望。”
他笑:“那么你爱什么?”
我想一想回答:“唱曲儿。”
“那是风尘女子的营生。”
看,已经着手改造我,先是改变我的爱好,然后是改变我的思想,再然后,我便没有自我。
我故意笑得很轻松:“那么我爱做女红。”
胤禛吸一口气。
忍耐我很久?我脱口而出:“忍耐我很久?觉得我和玉宁好似云泥之别?你心中已有模板,务必要我向上靠拢。不,我一辈子也学不会。我知道玉宁从前的模样,我变不成那样。”
胤禛伸出右手按住我的头。
又要来掐我?平生最恨伏低做小,却偏偏处处受人钳制。
“你可选一貌似玉宁的女婴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自幼便告知她名叫玉宁。长大之后必定包君满意!”
“那岂不似我的孙女。”胤禛忽然笑,“你这样都好似我的女儿,再挑一个小的我如何下得了手?”
“你府中女眷年纪小的不计其数,何必故作清高惺惺作态?”唇齿好似不受我控制。
“你亦是我的女眷,故此必须惺惺作态。”胤禛笑着摸我的头,“金屋藏娇。”
“我不是你的陈阿娇!”我甩开他的手。
胤禛站起身,冷下脸:“别动。”
冷硬的气场叫我闭嘴。
他的左手一把将我拉进怀里,右手则从我的头脸开始捏。“让我摸摸看,嗯?哪里藏了一块反骨?很大的反骨,嗯?在这儿?还是在这儿?”
又痛又痒,我拼命挣扎。
胤禛咬我的脖子:“我的左手不能用力,有刀口。”
打他的伤口有失道义,可是他并不放过我。我气得把头埋在他胸口:“我难过。”我低低的哭。
“咦?”他圈住我,看我的脸。“这样就哭?脾气这样倔,又臭又硬的,同原来一模一样。”
“随你说。”我非常气闷,他想怎样就怎样,将我随意的搓扁揉圆。
“好,不说。不一样,你是苏小曼。”胤禛把我的脸按在他胸口,“如何,满意了?”
我推他,胤禛松开我。
他取了笔写道:
来是空言去绝踪
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
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
麝香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
更隔蓬山一万重。
他低低的念给我听。我受不住他的目光,别开头。
“我认得字。”我故意说道。
“小曼。”胤禛说道,“他们在你身上使的毒辣手段,总有一天我会替你还给他们。”
我摇头:“我不喜欢争意气。何况……”
“何况什么?”
“我没有好话,我只有实话。”
“我要听你的实话。”
“你们争来争去,争得一个意气,赌得一个不服气。我便是那筹码。也许还有别的筹码。”他的目光转冷,我说不下去。
胤禛失望的看着我:“原来你这样看我。”
我低头去看他写得那幅字。
胤禛将笔扔在地上。
他大步的走出去。
我没有后悔,我没有要去追他的心思,我说的我的心里话,我不吐不快。
天竟热成这样。
我竟热得发抖。
我没有安全感,我不要为谁改变,我没有错。可是,我觉得世界太过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