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予诺还待再问清楚些,一旁掌柜已是不悦喊道:“小林子,来客人了,还不快去招呼!”
她只好将心事放一放,先应付了眼前。
对于“小林子”这个称呼,她颇有些无语,怎么都感觉象是电视剧里对宫里太监的称呼。不过也不能怪掌柜的,毕竟,她已不是当先生了,只是个跑堂的伙计,不叫“小林子”,又能叫她什么?至少这个称呼,还算亲切,也说明她年纪尚小――她只有这样自我安慰。
自从听说了高府的事,她就很想亲自去瞧一瞧。可是,白日一直从早忙到晚,到晚上店里打烊,她已累得只想倒头就睡,还得拖着疲倦的身体再走回那小院去。
这样拖了两日,等她终于得了空,跑到高府一瞧,除了黑黑的院墙,那院中的房屋或塌或倒,已是一片惨淡景象。更让她奇怪的是,居然未见一人。
眼见有人从门口走过,她便拉了一人询问道:“这府上的人呢?”
那人叹息道:“自从那夜里出了事,诺大的家业就那么毁了。这也是树倒猢狲散,原先满院子的下人,据说如今已逃得没了几个。听说还有位姨娘偷拿了所剩无几的财物逃得不知去向。”
“那高府剩下的人呢?去了哪里?”她心中不安之意更盛,追问道。
“究竟去了哪里我也不知了。不过瞧这情形,这院子已是不能住人。剩下的人,说不得是租个小些的院子,先暂时安顿下来。”那人轻轻摇了摇头,叹道:“真是世事无常啊!”
宋予诺一时感慨万分,正望着那断墙颓垣,满目苍凉,那人又凑上来道:“你知道那百花楼红妓红玉姑娘吗?”
她点点头,不解地望向那人。
“那红玉虽是风尘女子出身,可叹的是她竟肯留下来跟着瘸腿的二少爷受苦。”那人啧啧赞道,“正所谓患难见真心哪!”
红玉竟能不离不弃跟着二少爷,这倒是宋予诺始料不及的。原本,人的品质心性,并不是由出身决定的。就算出身卑微,一样可以高贵地做人。
宋予诺有些茫然地回了自己的小院。不管怎样,高府的人待自己还是不薄的,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心中的难过,决不输于高府任何人。
特别是那二少爷,曾经是多么风流倜傥,养尊处优的模样,如今落魄了,却不知心中会是怎样的煎熬,会不会自暴自弃?念及于此,她便有些烦躁不安。不过后来她又转念一想,既是有红玉这样的品貌才情皆不错的女子陪着,或许假以时日,他也能重新振作起来。于是,心中稍安。
从这一日起,她做工之余,便是大街小巷地转,以望与高府众人不期而遇。
可是,她就是遇到他们了,又该说什么呢?又能做什么呢?她虽曾是高府的先生,但说起来也算是下人,现如今,就算她肯救济他们,他们心中想必也会十分难受――居然要靠下人的施舍过日子,那想必是做惯了主子的人一时都无法接受的事。
每日晚间,等她能躺倒在床上时,已累得筋疲力尽。每天站那么久,再走那些路,不累才怪。可是几日下去,依旧一无所获。高府众人仿佛突然从镇上消失了。可宋予诺却相信,这么一大家子人,仓促之间,应是走不远,多半还是留在镇上。因而她并没停止那看似徒劳无功的寻找。
这一日晚间,她照例累了一天,倒头便要睡。迷糊间却突然被一阵瓷器破碎之声吵醒。她不禁皱了眉,心想,这指不定是哪家两口子发生争执,拿杯儿碗碟之类的在出气呢。待想安抚一下那颗火热的八卦心,瞧瞧是怎么回事,便侧了耳朵仔细听了听。果然听到仿佛是旁边院落,有争执之声传来,双方言语皆能听个大概。
“这已是家中仅剩的一只茶壶了,你还要砸么?”有女人嚷道。
“都砸了才干净!”有人闷声吼道。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脾气该发的也发过了,也该好好寻思怎么过日子了。”那女子劝道。
“想过好日子,那你走啊,我决不留你!”那男声愤愤道。
“你明知道我不会走,为什么非要说这种伤人的话?”那女子声音低了下去。
宋予诺忽然发觉,这近在咫尺的说话声,隐隐有些耳熟,难道是――
她不敢想,但突然间已是睡意全无,匆忙披了件外衫,便奔了出去。待跑到那相邻的院墙之下,说话声更是清楚入耳。
“害我的是你,守着我吃苦的也是你!你叫我怎么对你?”言语最后,已是那男子无奈的叹息声。
宋予诺终于还是忍不住,试探着唤了声:“二少爷?”
旁边立刻安静了。那静默持续了半晌,才有人接口道:“不知是哪位故人?”却是那女子接了话。既是承认了身份,那这说话的女子,便是红玉无疑。
片刻,宋予诺已站到了隔壁那小院内。那是一间四合院,碰巧,二少爷和红玉的厢房正和宋予诺的睡房隔了一堵墙。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难怪宋予诺寻访了几日也未有消息,原来竟是近在咫尺。
眼见那二少爷身上锦袍已换作了布衣,鬓角有些凌乱,面色灰暗,坐在一张椅子上,只神色复杂地瞧着她。
她还在寻思该怎样开口寒喧,二少爷已自嘲地笑了一声,冷冷道:“你该不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宋予诺微微一愣,便正色道:“没有人能看你的笑话,除非你心甘情愿当别人的笑话!”
闻言,二少爷脸上一阵红白。红玉微微一笑,与宋予诺点头示意之后,推了张椅子过来让宋予诺坐下,便道:“我去父亲那里瞧一瞧,你们先聊。”
宋予诺知道,红玉是想留机会给她,让她帮忙劝一劝他。好在,昔日在高府,她便时常训他,方才瞧着他那一幅不争气的模样,那教训他的话不觉已是脱口而出。待察觉,已隐隐有些后悔,不过现下瞧着二少爷神色倒渐渐正经起来,看来那当头棒喝还是起了些作用。
二少爷自怜似的,轻轻从自己那伤腿上抚过,边自嘲道:“现如今,我已是废人一个,活在这里不过是拖累旁人。”
“何必这么说?”宋予诺不赞同地摇摇头,“你这腿伤,瞧着只是被砸断了筋骨,若是治疗及时得当,当是可以慢慢恢复,切不可自暴自弃。”
“现如今连吃饭都成问题,又哪来的闲钱给我治腿。”他淡淡道。
“谁家也有几门穷亲戚,想想办法应是可以度了这个难关。”宋予诺宽慰道。
“想当初我们高府风光之时,自是门庭若市;现如今树倒猢狲散,都唯恐避之不及,又有谁肯相帮呢?”他冷哼一声。
“果真到了如此窘迫的地步?”宋予诺不敢相信似的问道。
“那些有钱的朋友,生怕我们是填不满的无底洞,都找借口避而不见;那些穷亲戚,生怕被我们连累,会雪上加霜,也都躲得远远的。”他脸上已是一幅看破世事的冷酷神情。
宋予诺心想,这原本就是人之常情,朋友大多是能享荣华不能共患难的。不由也感叹道,“不经受些磨难,又怎能真正体会人情冷暖?”
想曾经,二少爷这样的花花公子哥,一晚上在百花楼就能扔掉几百两银子,现如今却连治腿的几十两银子都拿不出,那个中滋味,想必极是不好受。
宋予诺正在寻思怎么提出要相帮之事,两人间便有些冷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