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钮子搜罗回了本府近期最大的八卦新闻,是关于表少爷的。表少奶奶自从在吉祥如意楼当众撒泼不小心打破了白大少爷的头,回去后就惶惶不可终日,大约是给自己老爹写信求过庇护了,没几天她那老爹刘老爷竟同表少爷的老爹卫老爷一起亲自过来了,到了藿城后哪儿也没顾得去,直接登了白家的门代女道歉。
见过欢蹦乱跳的白大少爷之后,看他伤处已没了什么大碍,和离这事儿就基本上要黄了,谁知老亲家两个相携前往表少爷在外面租的那院子想要去看看自家儿女的时候,却当场在表少爷的书房里将正在书案上进行高难度多方位大动作的表少爷和方琮当场抓了个现形——其实这一点还有待考究,究竟是在书案上还是别的什么地方,看见的没看见的个个说法不一,有说是在一把老藤椅上的,有说就是在屋外小石桌上的,有说根本是在假山上求刺激的,甚至还有说是在房顶上玩儿浪漫的。
刘老爷当场气了个倒仰——若只是如此也还罢了,毕竟年轻人嘛,谁没有干过几件出格的事呢,以后收敛些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地过去了,却不料那方琮反而猖狂得当着刘老爷的面就逼着刘氏与表少爷和离,表少爷原是支支吾吾地不肯,奈何方琮以要将表少爷曾与十几个本城豪富之家的纨绔子弟聚众****的丑事宣扬出去作要挟,逼得表少爷左右为难无话可说,刘老爷气得险些吐血,心头一股子恶火上来,登时做主让自家女儿签了和离书,片刻不肯停留地带着刘氏回家乡去了。
剩下卫老爷子对着自己这无法无天的儿子气得几乎厥过去,任凭方琮怎么解释根本没有什么聚众乱搞的事、不过是他瞎扯的罢了等语,卫老爷子就是不肯再信,让人把表少爷绑在长凳上狠狠打了二十板子,半条小命都搭了进去,然而此时做什么都已是于事无补,刘氏与表少爷的和离已成定局,卫老爷子的生意一下子没了倚仗,遂也顾不得再留下来教训自己的不孝子,忙忙地也赶回家乡主持自家买卖的大局去了。
表少爷如今在外头休养身体,白二少爷身边便少了帮办,听说白老太爷因着白二少爷在四全大赛上为白家挣了脸面,之后又拉了几个大的客户做那奶油蛋糕的生意,白家旗下的食肆酒楼收入也日渐高涨,满意之下便把自己的几名有着多年经验又忠心稳重的老管事拨给了白二少爷用,要知道,人力资源也是一个企业创造财富的本钱,这么一来就相当于白老太爷亲自提供了一大笔“资金”给了白二少爷,私下里便有了一些传言,说是白老太爷有意废长立次,欲把白家整个的生意大权交到白二少爷的手里。
青院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各房的主子、管事、有头脸的下人等等牛鬼蛇神们三天两头地往青院钻,有来挑刺的有来奉承的有来探风声的有来表心迹的,罗扇她们在后院儿里都能听到前面院子中的喧嚣,真个是****车水马龙、夜夜灯火通明。
白二少爷还真是够辛苦的,描绣样描累了的罗扇伏在桌上懒懒散散地想着,年纪还这样轻,就得天天应付这么多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压力得有多大呢?这就是生于豪门的无奈啊,还是做个[尸+吊]丝好,简简单单活到老。可话又说回来了,每个人的出身都不由自己选择,白二少爷身上的责任和重担从他一生下来就已经注定要背要扛了,他想不干就能不干么?男人嘛,和女人不一样,社会允许女人脆弱和逃避,却不容许男人有一丁点儿的不负责任,除非你甘愿被人指作懦夫无能儿,否则但凡有点骨气的男人都是胳膊折了袖里藏、牙齿断了和血吞的。
白老二,你要挺住喔,姐可不想被人笑话曾经没眼光。罗扇咧咧嘴,放下笔抻了个懒腰,瞅了眼旁边正专心致志地用青豆和黄豆当五子棋对弈的金瓜和小钮子,小钮子已经五子连珠了,偏俩人谁也没发现,还在那儿下得倍儿起劲儿。
转眼到了仲夏五月,石榴花开得如火如荼,女孩子们都换上了轻且薄的裙衫,亮丽的颜色丝毫不逊于五月明艳的花朵,青院里一时间满院的姹紫嫣红令人赏心悦目。
表少爷的伤终于养了个七七八八,趁着端午节进府来给白家的长辈们请安,并且在散了午宴后被白太太叫去了房里一顿好训,白太太是表少爷的堂姑,姑姑当然是最亲侄儿的,也不知道姑侄俩都说了些什么,反正从上房出来后表少爷就一径去了青院,没多时罗扇就从窗户口听见了东次间里表少爷哈哈的笑声。
唔,兄弟间哪有隔夜仇啊,床头吵床尾合嘛……咦?哪里不对……
罗扇正带着金瓜和小钮子提取柠檬酸,忽见表少爷从外面跨进来,借口有重要的事要安排罗扇做把金瓜和小钮子打发了出去,然后门窗一关,张臂就要扑上来抱罗扇,被罗扇胳膊一伸做了个禁止乱入的手势挡住,只好舔了舔嘴唇强强按捺住,一歪屁股坐到桌边凳子上,笑眯眯地看着罗扇冷冰冰的小脸儿,压低声音道:“怎么了丫头,让白老二给发配到这儿了?”
“爷有事就说,小婢还要干活呢。”罗扇不给表少爷好脸色,远远地站到灶台边上去。
“扇儿,爷已经正式同那女人和离了,现在成了自由身,可以娶你为妻了!”表少爷眼睛亮亮地望着罗扇,“扇儿,别犹豫了,跟我走罢,一起开始新生活,可好?”
罗扇摇头,拒绝的理由她已说过太多遍,如今也懒得再废话,只管继续去鼓捣灶台上的柠檬酸,背对着身淡淡道:“爷若没有其它事就请回罢,这地方腌臜,爷以后还是莫要再来了。”
“其它的事当然有,”表少爷早知道罗扇不可能答应他,因而也不着急,依旧笑着,“是关于方便面的,你要不要听?”
罗扇转回头来:“爷请说。”
表少爷指指身边的凳子:“你坐过来我再说。”
罗扇过去,却只在对面坐下,不冷不热地道:“说罢。”
表少爷故意装嗲作嗔地噘了噘嘴,这才正色道:“经过前期的拉客户跑路子以及制作工序的完善,如今我们的方便面已经可以正式上市了。我的意思是先在本城小范围内卖一阵子,看看销量如何再做大一些的铺展,今儿来呢,就是想同你商量一下,我们的方便面要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罗扇听了这些脸上才算有了几分笑意,先不答表少爷的话,从身上翻出自己的贴身荷包,把里面那张一百两的银票拿出来递给表少爷:“这是我入的份子钱,爷莫要笑话,我知道这点小钱投在里面根本如同水滴之******,整个方便面的买卖是爷一手做起来的,我本就不该厚着脸皮分一杯羹……”
“胡说八道!”表少爷一瞪眼打断罗扇的话,“臭丫头再敢说这么见外的话看我不狠狠抽你屁股!——是,整个这趟子事都是我跑下来的,可方便面的做法不是你出的么?你可知道外面一道绝好的食方能卖多少钱?三、四百两的银子不成问题!有些人就专靠卖食方发的家呢!你既然非要跟我计较这个,那我就给你好好清算清算!”
说着伸手入怀,竟然掏了本薄薄的蓝皮账册出来,掀开一页平摊在桌上,示意罗扇坐过来一起看,罗扇便挪到他旁边的凳子上抻着脖子凑上前细观,见册子上一条条列着方便面生意开展以来的每一项支出细目,前期投入资金合计下来总共五百三十二两银,表少爷偏头望着罗扇:“喏,你都看清了?我可没有瞒你让你,现在咱们再来折一下你这方子能抵的金额——就按市面价取个中间值罢,二百五十两,算做你入的股,你觉得如何?”
你才二百五!你才二百五!罗扇心下一算,这个时代一两银子相当于三百元人民币,二百五十两银子就是七万五千块,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做面的方法没什么稀奇之处,如果换做是碳酸饮料或跳跳糖的话,罗扇就是要卖也得照着三千两银子去。
于是一点头,把手里的一百两银票递给表少爷:“再加上这一百两,算我入三百五十两。”
“那就凑个整罢,”表少爷接过去一笑,“算四百两。我出一千两,到时候有了收益,分红的时候就按这个分——如此你可放心了?甭再跟我说什么分不分羹的话!”
罗扇笑了笑:“明白了。既然爷是大股东,理当由爷来想名字,比如卫氏方便面?卫师傅方便面?小卫方便面?”
表少爷笑个不住,伸手抚在罗扇的后脑勺上,然而不等她有所反应很快就拿开了,道:“爷我又不是大厨,叫什么卫师傅!就‘卫氏’罢,前头再缀个能吸引人的词儿,譬如……满口香方便面?”表少爷心里没说出来的话是:反正你罗小扇儿将来嫁了爷就是卫氏夫人了,用“卫氏”既代表了我也代表了你,不会让你吃亏哒!
罗扇当然不知道表少爷肚子里美滋滋的想法,点头称好,表少爷就又从怀里掏出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来,展开了铺在桌上,见上面画的是方便面包装的图纸,用手指边点着边道:“这个是简易包装的,油纸质地,里面的调料包和酱包也都是用油纸封好了的,到时候在纸的外面印上名字就行了;这个是精装的,用整竹抠的竹筒子,上面带盖,里面装面和调料包,还附一双竹筷,直接往里浇上开水就能泡来吃,名字印在筒身上。精装的定价比简装的贵,简装的单卖十文钱一包,一次购买十包以上的八文钱一包,而我们下家的代卖商要想从我们这里进货呢,一次性必须提够三百包,每包按六文钱算。精装的单卖二十文一盒,一次购十盒以上的十八文一盒,下家进货一次性必须提够二百盒,每盒按十五文算。扇儿你觉得怎样?”
罗扇听着只觉得自己人生的第一笔投资已经有模有样了,终于忍不住笑得弯起眼睛来:“爷是行家,何须问我呢?就这样很好,只是我们一包面的成本大约多少呢?卖一包面能有多少利赚?”
表少爷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屁股,离罗扇近了些,脸上则笑道:“方便面这种东西是平民吃食,用料简单也好做,莫指望着一包就能挣一倍,咱们这方便面要想挣钱只能靠卖的数量取胜,简单来说就是薄利多销,简装面十文钱一包,十文钱也就是买十个馒头的价,老百姓都能吃得起,所以咱们的方向就是争取让更多的老百姓来买咱们的面,买的多了自然挣的就多。这面的成本我让账房算了,简装面一包只有一文的利,精装面也只不过是三四文,莫嫌少,待整个藿城百姓都吃上咱这面,上百万的人口,你想想那得是多大的量?所以咱们这生意的重点不在能做出多好吃的面上,而在咱们能让这面推得有多广、有多少百姓能知道这面的存在,明白了么丫头?”
罗扇点头,这其实用现代话简单概括一下就是销售重点不在质量,而在知名度,所以技术人员没压力,业务人员就得玩儿命推销挣业绩了。
“万一咱这面一推出就有别的商家跟风模仿怎么办?”罗扇想到了关键的问题,“咱们是小本儿买卖,如果那些大商户动辄花个上万两的银子,一天能做出的面的数量就顶咱们好几个月的,咱们可就不好做了。”
表少爷笑嘻嘻地刮了罗扇的鼻子一下,手放下时就自然随意地撑在罗扇的凳子上,若即若离地挨着她的后背,嘴里则说着话分散她的注意力:“没想到我们扇儿想问题还蛮周全的,这个问题都能提前料到——这的确是个大问题,但我们也总不能挡着别人挣钱罢?既然是白手起家、小本儿生意,那不如就让别人去挣大钱好了,咱们两个只管一文一文地慢慢挣,积少成多,能养活自己不就成了?”
表少爷的这番话倒是合了罗扇的性子,反正自个儿又没打算当富婆跟人家拼资产,不愁吃不愁穿就已经足够好了,知足才能常乐嘛!
因而连连点头,笑道:“还是爷觉悟高,倒是我俗了!不知几时开始正式上市呢?”
“这不,跟小老板娘你打过招呼之后我在外面就准备开张了,”表少爷口头上占着罗扇的便宜,罗扇只顾着高兴,压根儿没察觉,“过几天选个吉日,放放炮,也不用请什么贵客捧场,小本儿生意嘛,咱们低调行事,免得过早引起那些大商户的注意,趁他们没效仿之前咱们能垄断一时是一时。”
罗扇这会子就只会鸡啄米似的点头了,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还是没出上什么力,虽然她也是个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那么一贪心货,但表少爷的便宜她可真不想白占,免得日后被他当成了把柄用来纠缠她,所以还是一丁点儿也不欠他的好,便道:“那我再多想几样酱料方子出来,回头爷什么时候还过来我把方子给爷,只有不停地推陈出新才能更吸引客户不是么?”
“就是这个理儿,”表少爷拍拍罗扇的肩头,手就顺势放在那里不动了,“我日后基本上天天都会过来,毕竟我还是白老二的帮办,总得把那小子伺候妥贴了。你身边儿现在又有两个丫头在,我就不给你添麻烦了,不如就每七天来找你一回罢,还可以拿检查你研究宁濛食方的任务当借口,如何?”
罗扇甩开表少爷的手,边起身边道:“那就这样罢,爷该走了。”
表少爷恨恨地哼着道:“小丫头好狠的心,这么许久没见着面儿,话都舍不得同爷多说几句就往外轰人!惹急了爷天天都在你这儿待着,正好一并气气白老二——对了,听说你主动对白老二提赎身的事儿了?”
罗扇淡淡道:“二少爷未允。”
“他未允就对了!”表少爷站起身走到罗扇面前,压低声音正色道,“扇儿,你这会子还不能出府,自你在吉祥如意楼露了那么两手之后,这惦记你的人可就多了,那****做的后两样吃食若经推上市面必定能畅销起来,这可是笔能大赚特赚的买卖,那些人得不到方子,怕有心怀不轨之人就要打不正经的主意,白府树大招风,对头不少,像黎清雨那样在明处的好防,在暗处的可就难说了,尤其是白府里现在就有一位更狠的角色在,我倒觉得白老二把你打发到这里来是再好不过的,先避避风头,待这一阵儿过去了再说,明白了么?”
罗扇点着头,心思却飞了,飞到了哪里去不知道,只是觉得心里头热热的,空空的,酸酸的,紧紧的,目光落在面前表少爷的锦衣华服上,终于还是静了下来:锦衣华服,是的,不论怎样,他们和她始终都是云泥之别,罗天真,罗傻蛋,别想了,洗洗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