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有一个富豪,名叫朱波。一天,他带着大笔金银,和家丁金忠一道出远门做生意。出门不到一个钟点,家丁匆匆返回家中,对朱波妻子秋霞道:“夫人,员外叫我回家拿棉袍,说坐船冷,怕冻出病来。”
正当秋霞翻箱倒柜找棉袍之际,忽见摆渡的船夫急急来到门外,高声催促: “朱夫人,朱夫人,快叫你家朱员外出门登船!我的船马上要开了。”
秋霞感到事情有点奇怪。丈夫不是早就出门了吗,为何到现在还没上船?她连忙找家丁金忠询问。
金忠答道:“我和员外走到渡口,他见风大,便吩咐我赶快回家拿棉袍。其他事情我一点也不晓得。”
秋霞顿时慌了。丈夫突然失踪,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可如何是好?
想到此,她立即报了官。
面对这件奇怪事,浑知县略一沉吟,便拍案道:“船夫来家催促,分明朱员外不在船上,也说明了船夫肯定不是作案人。朱员外与家丁一起出门,说明秋霞肯定与命案无关。这样,有疑问的必然是家丁金忠。此人跟主人一道出门,中途又折回,必定是他见财起意,中途找个冷僻地方暗害了主人,又谎称取棉衣,开脱自己的嫌疑。这是谋财害命,杀人灭口!”
于是拘捕金忠,严加审讯。
“大胆狗奴才,快把你如何谋害主人,夺取钱财一事如实招来!”浑知县一拍惊堂木,吹胡子瞪眼吼叫起来。
“大人,我奉主人之命回家取衣服,之后再也没有见到主人。的确不知主人分手后的去向,望大人详察。”
“事情一目了然,却要抵赖。如此刁民,不动刑法如何肯招?”浑知县大怒。
先是四十大板,打得家丁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见他不招,又施以“老鹰飞”酷刑。随着他那被反绑的双手被快速悬空高高吊起,只听得“阿唷唷”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响起,他整个人像臂膀快断了一般,痛得豆大的汗珠一粒粒直往外冒。他痛得快受不住了,准备招供了。但想到只要一招供,就要承担谋财害命的滔天大罪,会遭杀头,他又咬紧牙关,死不开口。
第二种酷刑又来了。用烧红的烙铁,烙他的皮肉。只见烟雾腾起,一股焦煳味弥漫。那烙铁一接触皮肉,他疼得撕心裂肺地嚎叫了一声,便昏死了过去。
但很快他又被一桶冷水泼醒。“你招还是不招?”
他知道如果不招会继续动刑,如此折腾,自己很快会被折磨死。与其这样被活活折磨死,还不如爽快地招了,一刀砍头比这痛快。于是他说:“我愿招供。是我中途见财起意,杀死主人,劫夺金银。”
“你劫夺的金银现藏何处?”浑知县劈头盖脸,接连问道,“你把朱员外谋杀后,尸首丢弃何处?”
金忠张口结舌:“藏……藏……”接着又连连摇头否认,“我,我没杀主人。员外不是我杀的。我冤枉哪!”
浑知县大怒,又将家丁金忠高高吊起。于是家丁金忠大叫:“我招,我招。”
就这样,知县动大刑,家丁就招;一放下来,松了绑,他又高喊冤枉。
但他还是被定为死罪,打入死牢。
一接到这桩命案,于成龙觉得奇怪,立即重审。这回,家丁金忠见于大人不动刑罚,更是鸣冤叫屈:“大人,我没谋财害命,我是被酷刑屈打成招啊!”说着泪如雨下,“若是将我杀头,我死不瞑目哪!”
于知州先传来朱员外妻子秋霞,细问:“家丁金忠平时为人怎样?”
秋霞实话相告:“他来我家多年,平时忠厚老实。说他谋财害命,我很难相信。”她摇了摇头。
夜深了,秋虫唧唧。于成龙慢慢地逐页逐页翻阅案卷。他看一段,认真地停下来思索一回。突然,他目光如电,紧盯着船夫催促秋霞的那句话:
“朱夫人,快叫你家朱员外出门登船!我的船马上要开了。”
他闭目沉思片刻,猛然一拍案子:“这是一起大冤案!”于是立即升堂,派通判亲自带领八名捕快,连夜火速赶往河头村查抄船夫河狼家。
谁知,这一抄,竟然搜出了朱员外当日携带的一百两黄金,三百两白银,一对玉镯,还有穿在身上御寒的貂皮短袄。
人赃俱获,船夫百口莫辩,哑口无言。
浑知县与秋霞万分惊讶:“船夫怎么会是杀人凶手呢?”
“你还是老老实实招供吧。”于知州一拍惊堂木,双目怒视,如同发威的猛虎,“否则,我就要动大刑了!”
河狼全身一震。他无法抵赖,只得招出了犯罪经过。
朱员外来到码头搭船。这船是他独个人雇的。船夫见他带着大笔金银,顿生歹意:“若是劫得这笔金银,下半世可以吃用不愁,快活到老。”但碍于虎背熊腰的家丁一步不离,紧紧相随,不好下手。
我得使个调虎离山之计,把他撵走。于是装作十分关心的样子,对朱波说:“员外,你此番远行江浙,尽是水路,加上夜里行船,风大浪急,你需带上棉袍才行,不然冻出病来可就麻烦了。”
朱波一听有理,一边说:“感谢船家阿哥关心,”一边立即吩咐家丁,“你快回家,向主母取棉袍来。”
船夫见家丁急匆匆地走了,喜不自禁:“这真是天助我也!”此时夕阳西下,夜幕降临。朱波坐在船头,焦急地等待着家丁的到来。这船是他独自包的。因为想到自己行李沉重,带着大笔金银,怕搭船人多不安全,便租下这条船,准备待明天一早赶到奉节再上大船。
他没想到,恰恰是这个自以为万无一失安全保险的“包船”计划要了他的命!
“朱员外,你看那边谁来了?”船夫哄骗朱波刚转过头,便挥起船桨,狠敲在朱波的脑壳上。朱波来不及哼一声便扑通一声软到在船头舱板上。河狼连忙将尸体捆绑起来,系上大石头,沉入河底。然后急急上门,催促朱波快快登船,以此掩盖谋财害命的真相……
通判不解地问道:“于大人,您为何能立即判定船夫即为杀人凶手?”
于知州捋捋胡须,笑道:“我是从船夫去朱波家催人所说的那句话判断出来的。你们想,既然朱波是搭船客,船夫为啥不直接催促朱波出门,反而催朱波妻子放人出门?可见当时他已经知道朱波不在家中。这种贼喊捉贼的伎俩,岂不正好说明他是制造命案的杀人凶手嘛?这个破绽虽小,但恰恰是关键所在。”
通判大为叹赏:“于知州真是神人--是包龙图再世啊!”
浑知县惭愧道:“卑职糊涂断案,见船夫去朱波家打听,便立即把他排除在凶手之外,结果造成冤案。卑职以后一定接受教训。”
于知州严肃地说:“审案要重证据,重调查。你滥用刑罚,搞逼供信。要知道,严刑之下,必多冤案!”接着,他决断地说道,“你以为还有下次吗?你此番罪责严重,等着听参吧。”
浑知县很快被革职。另外,于知州判定:从船夫的财产中,拿出一部分作为家丁金忠的赔偿金。
一时间,于成龙断案如神的名声迅速在合州传扬开来。
此案一破,于成龙紧张的心情为之一轻松。但随着一封函件的到来,他的心情不禁又沉重起来。
这天,刚一进公署,他便接到重庆府衙门的一封小帖:
望于近日,准备鲜活鱼两担,活虾一担,送交府衙。
合州处三江流域,水路纵横,地肥物丰。因此上司常来索要物产。
看到知府这个小帖,于成龙十分反感,恼火地说:“合州地荒人稀,你们上司不知道体察百姓疾苦,相反还乱加摊派,伸手向下级要这要那,是何道理?”于是,当即回了一封书信给知府:“合州百姓穷困到极点,民脂民膏早已刮尽。你们上司不知爱惜百姓,却热衷于要百姓孝敬东西,于心何忍?”
知府接信,很不高兴:以往每年,不用等府里催,合州都会主动把最肥美的鱼虾送到府里。如今出了这个刺头知州,真想把他叫到府里训示一顿。但一想到于成龙,是作为广西全省唯一卓异的清廉官员,被荐升迁为知州,心中便有了一点顾忌。觉得为这不大听话而训斥,未免小题大做。再说这封信,义正词严,无可指责。若闹到省里,自己未必占上风。于是只好咽下这口闷气。他心中冷笑一声:哼,我倒要看看你以后的举动是不是真正清廉?若是找到你的毛病,到时再新账老账一起算!
于成龙给知府写完信后,还不解气,听说以往仕客来来往往,应酬不暇,当即做出一道规定:上司到合州,一律不设宴,只以温饱为限。他自己以身作则,带头遵守这一规定,每到下属各县巡案,一律如此。
处理了一些紧要事务,他准备下乡调查考察。
这天早晨,他刚走出府衙大堂,便见大门口聚集着一大群人,排列着八人抬的大轿、旗帜,还有“肃静”、“回避”、“合州正堂”等牌匾以及两对铜锣。
他正莫名其妙,忽听同知李参上前禀报:“于知州,我已准备好出巡的仪仗,请快上轿吧。”说着,一顶八人抬的大轿威风凛凛地来到面前。
霎时,州官出巡的仪仗队全部行动起来。打头的是,几面鲜艳的旗帜;接下来是,两面闪亮的大铜锣,准备鸣锣开道;紧接着是,几副红底黑字、威严醒目的官牌:肃静,回避,合州正堂;再接着是,八个剽悍的护兵;然后才是,八人抬的大轿;最后面是一队护兵。
于知州沉下脸来。“把仪仗全部撤去!”他命令道。
“大人,这是朝廷的规定。”同知连忙道。
“百姓如此穷困,我们还摆这种臭架子干吗?”于知州有些愤怒了。
他断然吩咐:“以后,从我开始,州里的仪仗全部裁撤掉!”然后对一个衙役道,“快给我找头毛驴或不能耕田的老马来。”
不一会,果然牵来了一匹又瘦又弱的老马。
“哈哈,这不是很好吗?”他一下踏上马鞍,跨上马,说了声,“各人都去忙自己的事吧。”只带了一个仆役,便踏上了下乡之路。
走出城,往城郊而去。一路上只见大片的土地荒芜,他心中揪紧了。
忽然,他见到几个老人,一边坐在屋檐下晒太阳一边议论。于成龙连忙下了马,将马交给仆役,走到老人身边,问:“几位大哥,这里大片的好田地,为啥没人耕种呀?”
一个瘦长如竹竿的耄耋老人开口道:“明末清初,清军与明军打仗。百姓为躲避战乱只得四处逃亡。”
“如今不打仗了,天下一统了,为啥还不回家乡呢?”
听到客人这话,有个花甲老人走到于成龙面前,仔细瞧了瞧,问:“你从哪里来?到这里有何事?”
听到眼前这干瘪老头说是“外乡人,到这里探亲”后,便道:“既然你不是本地官府的人,我告诉你也无妨。”然后有些愤慨地说,“这要怪原任合州那个恶知州。战乱后,乡亲们纷纷返乡,但原任州官强迫百姓分立门户,然后登记造册,征收赋税。这样,有三个儿子的家庭,赋税是过去的三倍,百姓交不起沉重的赋税,只好再次逃走。没有返乡的乡亲,见到这种情景,也不敢回来了。”
他吸了一口烟,补充道:“有些男子少的家庭,虽分立门户对他们没有十分大的影响,但因为流落到外乡后,耕种了土地,因此不等租期满就不能回来。”
那个一直没开口的老人,见大家纷纷议论,也耐不住寂寞地说:“还有一些乡亲,被土司头人扣留着回不了家乡呢。”
这话引起了于成龙的关注:“大哥,你说详细些,土司头人为啥要扣留乡亲?”
“因流民为避战乱,或沉重的赋税,逃到土司头人管辖的边远偏僻地界,充当土司的奴隶,一进去便如鸟入笼子,兽落陷阱,遭土司扣留而不得返乡了。”
此时,又有人道:“有些流民躲在外乡,实际上是为了躲债。他们原是官宦人家的仆役,又欠了别人的钱债,他们害怕债主讨债,只得躲在外面。”
了解到这么多情况,于成龙高兴地跟大家告别:“各位大哥,你们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和建议,向现任于成龙知州提出来,他一定会认真听取的。”
有个老者哈哈大笑:“知州这么大的官,怎么会听我们这些平头小百姓的?不要说知州,就连我们这里的官吏,也不会理睬我们哩。”然后开玩笑地加了一句,“要是你是知州就好了,就能听我们的意见了。”
“真是痴人说梦,堂堂知州大人出行,有鸣锣开道,八面威风,不会骑这等破马!”
于成龙一路继续向前,边走边打听。饿了,吃点自带的熟红薯、玉米饼充饥,渴了向村人讨点水喝。经过几天考察,终于掌握了致使合州荒残的根由。
当务之急是必须使百姓早日返回家园,恢复生产。他心里说。怎样才能使他们早日返乡呢?他与同知、通判等官吏,经过一番商讨,研究出一系列对策,然后,州衙门在各地贴出通告。
凡入大清版图的州民,都是朝廷赤子,回合州必受皇朝恩惠,官府保护,因此特作如下规定:
一、合州荒地,属于开垦者所有,以插草标然后耕耘为标志,后来者不得争论。
二、 耕种合州土地者,免征三年田赋和徭役。
三、 无人居住之屋,限主人速回登记;过期不登记,谁先修理居住的,就为谁所有。
四、 凡回合州垦荒居住者,官府贷给耕牛和种子。
五、 凡回合州者,官府不强逼分立门户。
……
“合州来了新知州,是个清廉爱民的好官。”
“回乡种田,三年不收赋税,不征徭役。”
“谁开垦荒地,就属谁!”
人们奔走相告,一传十十传百,如同春风迅速吹遍大地。流民激动了,于是纷纷扶老携幼返回家园。
仅仅十日,回合州人口就有上千户。几个月下来,就达数万户。大家耕田种地热火朝天,全州出现了村村闻鸡鸣的新气象。
于成龙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三 寡妇被逼走绝路,于知州严惩地痞流氓
一天,于成龙骑着老马,刚从乡下回到州城。
忽然在苏家街的大黄角树下,有个青年女子头发散乱,一边绕树徘徊,一边哭泣:“我的天哪,你叫我怎么办啊!”她走到高高的大坝边,探头望了望滚滚而去的江水,摇了摇头,然后又发愣。不好,此人可能要走绝路!
于知州连忙跳下马,奔上前,问道:“妹子,你为啥在这里哭泣?”
女子抬头看了看面前这个白胡子老头,牵着一匹瘦马,不禁哭得更厉害了。因为她知道面前这老人根本奈何不了自己的对头人。
“你有啥委屈,有啥难处、苦处,说出来听听。我或许有办法替你解决。”老头道,“我认识新来的知州。”
女子一听,边擦眼泪,边说:“老伯,我不想活了!”接着,她边哭边诉说起来。
原来,这妇女名叫刘素贞,三十多岁,丈夫前几年死于战乱。最近,见乡亲纷纷返乡,便带着两个幼小的孩子回到合州故乡。她东挪西借,央亲托友,好不容易修好一所破房,又开垦了一块地,却不料被恶棍王大元盯上了。
王大元整日游游荡荡,不务正业,常聚众生事,是个地头恶棍。他见素贞生得明眸皓齿,风韵动人,又聪明贤惠,不禁垂涎三尺。他大献殷勤,自带农具、耕牛为她耕种田地,还挑来大米、白面、被子和冬衣接济她。
她说:“这使不得。”
可王大元说:“邻里相帮,完全应该。再说自己只有兄弟,没有姐妹,就认你为干妹,相互有个照应。”说得刘素贞眼泪都感动出来了。
谁知很快麻烦事来了。一天,一帮不三不四的地痞流氓来到刘素贞家,说这房子是他们的,刘素贞开的地,也是他们的。刘素贞没办法,情急之下,只得找恩人王大元为她主持正义。
这干哥哥也果然仗义,一拍胸脯:“此事包在哥哥身上,谁欺侮干妹子,老子与他们拼到底!”通过他出面,那帮流氓果然屁滚尿流地走了。实际上,这伙无赖就是王大元手下的一帮烂兄弟。王大元又摆起一桌酒菜,为她压惊。谁知此时,他露出了真面目--将刘素贞领到房里,强要刘素贞做他的小老婆。
此时,刘素贞方才如梦初醒,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王大元此刻早已急不可耐,要将面前这想了好久的鲜桃摘了。刘素贞假意道:“哥哥,你若是真心想娶我,必须先找媒人说媒,然后备齐银子等一应聘礼,用轿子迎娶。若是偷偷摸摸苟合,叫我这个寡妇以后如何做人?”
听说刘素贞愿嫁自己,王大元很高兴。他于是放刘素贞回家照料孩子,准备第二天约媒人上门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