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埋了绿雀后,苦远又摘下两粒佛珠碾成齑粉让迦弥吞下,示意他盘腿坐好,凝神运转小周天一百次,结束后跟着他诵经。两个时辰后,迦弥汗如雨滴,四肢百骸舒畅无比。再次把脉,苦远十分欣慰。“迦弥,你仙力已恢复如初,日落后可随贫僧布阵去。”
“除妖?”迦弥精神一振。
“捉妖。”苦远纠正他,“他已修炼三千年,除了可惜,若能皈依我佛,假以时日即可造福苍生,佛祖云……”
“大师,您就这么想收徒弟?”迦弥捂住耳朵,“不觉得自己心太软了?都似你这么磨叽,苍生早被妖魔毁灭过半,还造哪门子的福?”
苦远微微一怔,却也不恼。“人是人他妈生的,妖也是妖他妈生的,初生时皆为一张白纸,佛祖云……”
“啊——”迦弥又捂住耳朵不愿听他说教,“你比唐僧还叽歪几倍……”
话没说完被苦远一把捂住嘴,“小心叫旃檀功德佛听见!他上次就劝说贫僧应当二十四个时辰守在你身边……”
“不就想收我做徒弟么,我给你当就是!”迦弥脑中嗡嗡作响,仿佛一万只苍蝇在飞。
苦远大喜:“你终于悟了!”
“……一万年以后!”迦弥咬牙、恨恨地说道。
苦远摇头叹息:“少年顽劣!怎可捉弄贫僧?”
“小九的父亲死于那花妖之手,多少条命丧失在他手中?血债累累,人人得而诛之!”迦弥义愤填膺,却见苦远张嘴又要说话,一把捂住他的嘴。“别拿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话忽悠我,我一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看他还敢打我老婆主意!”
苦远目中精光一闪,掰开迦弥的手,“你打不过他!”
“怎可长那妖怪志气?”迦弥的脸一红,这秃驴竟小看他!“我一把扇子的威力就惊天动地泣鬼神!”
“唉,迦弥,你本领再大也是防御之术,魔界却一直以攻击之术见长,你如何跟他较量?”
“……我跟他比谋略!”
苦远嗯了一声:“这还差不多。”看向远处,“那人快到了。”
“谁?”
“洪轶。”
迦弥眼前立即浮现一个男人的形象,他中弹都是拜他所赐。“为何将花妖的帮凶弄来这里?”
苦远答道:“他被警方捉住,交代了全部犯罪事实。之所以将他弄到这里,是因为他可以接近花妖,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他与小九有些血缘关系。”
迦弥大大地惊讶:“……您是不是还想顺便收他为徒?”
苦远手指弹了一下迦弥:“顽皮!自然是为了收妖,不叫魔界阴谋得逞。”
章绍波过来施礼,说洪轶已到,现在就在隔壁候着。
洪轶蓬头垢面,胡子拉碴,脸色青灰,腕上戴着手铐,昔日的儒雅风度不见踪影。见到迦弥立即跪拜,口中还直叫“姑父姑父!”
迦弥恶寒:“叫我什么?”
“蒙小九是我姑姑,您当然是我姑父大人!”洪轶抬起衣袖抹眼泪。
“……你还是当洪轶吧,我家小九没福气收你这么大的侄儿。”迦弥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我鬼迷心窍,对蒙氏家产觊觎已久,可经历这一回后,发现一切都是浮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愿意将功赎罪,减少罪孽。”
“你且躺下,尽量放松。”苦远朝一旁的简易折床指道,另一只手隔空将他手铐除去,待洪轶躺好,单掌悬于他头顶上方。一束金光罩下来,片刻后,撤掌。
“发现什么没有?”迦弥问道。
“一旁说话。”苦远带着迦弥回到隔壁房间。
迦弥听了苦远的分析,佩服他思维缜密的同时再次为小九的境况担忧。刚刚从洪轶脑中提取的记忆发现花妖从海中带回的魔界法器除了噬魂水晶球,还有毒烟,避水珠,避火珠。这几样东西无疑是为顺利离开凡界准备的法器,继而推出一个结论:花妖佯装走水路离开,却是借道冥界,因为只有冥界的火焰岭有道狭长的缝隙可通往魔界,而那缝隙仅一人宽,二人高,若无避火珠护身,只消片刻就会化为灰烬。
“花妖现在不急于带小九走,是在等魔界那边发出信号。”苦远边说边指尖沾水,在桌上画了一道线,又在线上方画了两个并列的圈,中间用虚线隔开。迦弥发现那道实线偏向左边的圈多些。
“这左边的圈代表仙界的兵力部署区域,右边这圈代表魔界的兵力部署区域。”
迦弥盯着虚线看:“这是仙魔两界的分界线?”
“正是,冥界属天界护佑范围,若魔兵压过边境,冥界部分领域便暴露在魔界这边,但冥界阴气太重,除却天然屏障,机关层出不穷,魔兵不会自损阴元攻打冥界……”
“他们压过边境是为了掩护花妖顺利钻出火焰岭,不落入天兵手中!”迦弥瞬间明白花妖正是在等待魔兵制造混乱的时机。
“魔兵目前还未能跨过边境线,这便是我们的机会,定要赶在魔兵发出信号前收服花妖。”苦远看向暗沉的天空。夜幕就要降临。
“大师,小九为何会对魔界这么重要,居然不惜发动战争得到她?”迦弥再次想到这个令人费解的问题,难免紧张得手心冒汗。他想和小九过普普通通的日子怎么这么难?血气上涌,心痛。
“贫僧让王会长赶去洛阳查询芊渃的历史,这会儿应该在返回的路上了,但愿他能带来答案。”
“查询芊渃的历史?怎么与芊渃又牵扯上了?”迦弥猜不透苦远的心思。
“三千年前的人间乃西周的天下,芊渃曾是西周人。”苦远说着,席地而坐,“贫僧觉得有必要了解她成仙前的事情。”
“好吧好吧,大师,希望您是对的。”迦弥开始焦躁地磨牙。
“到外面磨牙去,贫僧要打坐了。”
三炷香的功夫后,王会长披着一身雪花飞落宿营地,被一直翘首以盼的迦弥看见,立即拉到苦远大师跟前。
有关芊渃的历史在洛阳博物馆以传说的方式被记载下来。传说西周周共王执政末期,丞相寒陌尊之孙女寒芊渃出生。该女诞生之时红光绕室,异香馝馞,术士皆称此女乃富贵金身,预示着国泰民安,故而深得寒家宠爱。后周懿王姬囏执政,下召给已是前丞相的寒陌尊,立其孙女、年仅七岁的寒芊渃为太子妃。周懿王病死后,太子姬燮理应继位,但这位太子懦弱无能,能干的皇叔姬辟方乘机夺取王位。是年,芊渃一十五岁,已出落成一个美若天仙的少女。
姬辟方掌权后不久,一日去洛邑城外拜神,偶遇移种牡丹新品返城的芊渃,惊为天人,一番打听之后,发现却是子侄姬燮尚未过门的妃子,心中有所顾忌,但实在心痒难安,终于不顾叔侄情分,赶在芊渃与太子成婚之前强抢芊渃入宫,欲霸为已有。
太子懦弱,敢怒不敢言,忍了,但芊渃生性刚烈,誓死不从,自缢于宫内悬梁上。当夜,洛邑城大街小巷的百花未到开放季节却骤然齐放,一连数月不败,花海如潮,令人叹为观止,引来各方朝拜者无数,都视作神明显灵。
至于昏君姬辟方,因痛失美人,大病一场后落下顽疾,执政不过十载便病死了。
太子姬燮重新执掌大权,感念芊渃忠贞不屈,特封其“圣女”称号,立碑杜撰,颁旨天下每年逢百花盛开的时节,洛邑城的所有百姓均要前往祭奠。
“迦弥,你家小九的前世很令人惋惜,若不是那个姬辟方色胆包天,她便是一国之后了。”苦远大师揶揄道。
“哼哼,她若做了一国之后,哪来的芊渃仙子?哪来的迦弥?哼!”迦弥别过脸去,不悦,和尚居然调侃他,可恶!誓死不当他徒弟!
苦远正了正脸色,说道:“凡间消失了一位贞洁烈女,天界多了一个百花仙子,貌似平衡了,可你注意没有那个姬辟方是因芊渃而死,一代君王,为一女子抑郁而亡,执念太深。情动劫动,欲念起,万劫生,阿弥陀佛。”
又来了!迦弥头疼欲裂,一边揉脑袋,一边道:“大师,姬辟方那厮若堕入魔界会如何?”
“你心中已知答案,为何还问贫僧?”
“他祖宗的!前些日子听说魔宫易主,蛇族魔尊被撵下台,多半是这厮当了新魔尊。这死不要脸的,这么久还不死心!”迦弥骂骂咧咧,咬牙切齿。
苦远捻动佛珠沉静地说道:“既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帝王,为了实现夙愿与天界大动干戈也不奇怪。天地之间,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男人不止他一个,譬如迦弥你,为了小九不也曾扬言毁天灭地、制造巨大墓穴的么?”
“这……连这个您也知道?”迦弥囧着脸问道。
苦远微微叹息:“执念,魔念也。不过迦弥你只说对了一半。贫僧猜测魔界之所以对小九志在必得,皆因她的魂魄格外特殊。”
“大师,您法力高深,总能从细微处发现实质,不妨与我说说。”迦弥恭敬地坐在苦远对面。
“王会长带来的那个传说你也听见了,可记得他说过芊渃诞生之时红光绕室,异香馝馞?”
迦弥点头。
“只有仙气才会散发那般红光,其实是腾腾的瑞气散溢的征象。芊渃位列仙箓后,肉身由百花幻化而来,可魂魄未变,应当还是最初那个,贫僧就想她成为芊渃之前又是谁?刚刚趁打坐之际,神游去了幽冥司一趟,将神仙转世薄子查了一通,却没有她打哪里来的投生转世记录。怕漏了,又将凡人簿子查一遍,依旧没有。”
“大师想说什么?迦弥越听越糊涂了。”迦弥挠挠头。
“以贫僧四万年累积的知识,推断出有三个可能性:一,她乃天地灵气汇聚而生,但这点不太靠谱,因她没必要已经化作人形再钻进凡胎内受罪;二,她是远古某个因战乱或天雷劫中死去、魂魄陷入一轮沉睡的上仙,经过数万年的调养,机缘巧合,投生凡胎;三,她是伏羲女娲繁衍的嫡系后代,虽早已应劫死去,残魂尚在,经历几十万年沧桑,破碎的魂魄因某种灵力重新结合完整,再次进入轮回。”
迦弥听得目瞪口呆,半晌,讷讷道:“大师,您前世不会是说书的出身吧。”
“讨打!”苦远慢吞吞说道,却不见有何动作。“第三种可能性最大,因为芊渃的血能破解符水,她从未修过仙术,更无上万年的灵力累积,何以有如此大的神力?连帝君自己未必有能力紧凭一滴血令一棵树一夜间化为人形。”
“女娲有,折下藤蔓沾上泥浆便点化泥水成人,她的子嗣自然也继承了她这一灵力,只不过费力些。”迦弥想起远古那些传说。
“看来你信了。”苦远笑道。
迦弥呆望着屋外的某处,自语道:“小九曾经不费力就撞破我的仙障,前世也有超乎寻常的异能,如今细细想来,绝非一个普通凡人可以办到的。”
“这便是魔界急于得到她的真实原因了。”
“照大师这么推论,小九无论如何不能落入魔兵手中。”
“她若成魔,威力足以毁天灭地,十万年之内再无敌手。”
迦弥紧张得站了起来,“小九不会成魔,绝不会!她的魂魄始终是善良的。”
苦远也站了起来,凝重地看着迦弥,“你不过是个有着魔族血统的无为小仙,对你的防范少么?何况小九?她的身份若被查出,势必引起天界一场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