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王振喜拍拍汤诚的肩:嗯,好样的,我正好要找你们几个商量你妈的护理分工事项,你来得正好,待会儿章程、章序一到,大家坐在一起好好合计一下。
汤志刚:这些日子为了你妈,你和沈馨吃了不少苦。
汤诚:爸,我们是苦中有乐哩,看着妈妈逐渐恢复健康,我们是苦在身上,甜在心里,苦得值,吃苦的长在嘛。
汤志刚:你王伯伯说得对,你妈的护理问题,确实要大家坐在一起好好合计一下。汤诚,爸希望你带个好头。
汤诚:王伯伯、爸,响鼓不用重棰敲,你们不说我也晓得,我是妈的长子,理应这样。
汤诚话刚说完,章程、章序匆匆赶到,与众人打过招呼,便一头扑到郭芳的床头,急切地呼唤妈。
郭芳见到久未谋面的一双儿女,悲喜交集,心里五味杂陈,一肚子的怨恨飞往爪哇国去了,想骂又不忍心,泪水淌到嘴边,咸咸的涩涩的,索性紧闭双目紧抿嘴巴,任由辛酸的泪水流淌。
章程、章序见自己的亲娘这样悲伤,心里一阵歉疚,毕竟自己有愧于老娘亲呀!在医院门口对妈的讨伐此时竟显得苍白无力,妈妈到底是功大于过,抑或功不抵过,甚至妈妈根本就没有过?以往对妈妈是不是过分了?
二人呼唤妈妈的声调里渐渐夹带了些许哭腔。
汪大婶鄙夷地撇撇嘴,别过脸去:哼,唱戏的不拉胡琴,干嚎。
韩芬进屋给郭芳输液,见兄妹二人似乎在做秀,“客气”地驱赶:嗳嗳,请让开点,病人需要安静。
章程抬起头问:医生,我妈要紧吗?
韩芬没好气地回答:难说。
章程:医生,求求你,无论如何要救救我妈!
韩芬:医生治病治不了命,你妈的病还需心药医,心药,懂吗?
韩芬到了病房门口,转过身指指心窝,稍加重了语气:良心!
章序不满地嘟囔:怎么说话呢,世上只有妈妈好,做子女的会没良心?
章程:是啊,母子心连心,打断骨头连着筋。
章程见众人冷眼相对,似乎还听到嘘声,觉得心虚,显得底气不足地嘟囔:我不是没时间来嘛。
汪大婶:嘁,鸡脚不叫鸡脚,叫凤爪,说得好听。我们庄上有个人,跑了几年药……
众人摸不着头脑,呆呆地看着她,汪大婶解释:咦,跑药都不懂?就是当药贩子呀,倒腾药品赚了笔昧心钱,成了暴发户,在外面赌吃嫖,对妈是荞麦皮里挤油,抠得要命。他妈前年死了,他大办丧事,嚎得昏天黑地,可是庄上人没有一个说他是孝子,都骂他是戏台上的猴子,假猩猩﹙惺惺﹚。
众人笑了,汪大婶感叹:人哪,只有一个亲妈,死了就没了,干嚎也迟了。
章程、章序难道不明白汪大婶话中有话?二人被当众奚落,有火也无从发泄。章序抓住汪大婶的话柄责问:嗳,你怎么咒我妈?你是什么人?
汪大婶坐直身子大声说:我姓木,是木匠的刨子,专管不平事!我来这里十来天了,日里夜里,就是他们俩口子为你妈喂水喂饭,端屎端尿,洗脸洗脚擦屁股,不怕烦,不嫌脏,从来不曾高声大嗓,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你们呢?亲生儿女,落雨天走路,连个人影都见不到,还“世上只有妈妈好”?亏你们还好意思说!两块钱买个猪头,脸面不值钱了!你们把她的心伤透了。刚才,医生问得好,你们的良心呢?被狗吃了?你们还算人吗?天凭日月,人凭良心,你们小的时候,你妈为你们抓尿抓屎,嫌过吗?头顶三尺有神灵,菩萨看着哩,要遭雷劈哩,要是在我们庄上,大人小孩的唾沫星子能把你们淹煞!
章程、章序被戗得直翻白眼,涨红了脸,手足无措。
章序恼羞成怒:你,你这人,说话太粗俗,乡下人!
汪大婶:乡下人怎么了?比你们这样的城里人懂得忠孝节义,礼仪廉耻。不识字可以,不懂事理枉为人!
韩芬进来对章程章序说:嗳嗳,看到那上面的字了吗,病房里禁止喧哗,你们再吵,请出去。
汪大婶:医生,我们乡下人,嗓门儿大,我只是教训他们怎样做人。
韩芬:我和何医师都听见了,何医师夸你说得好,良药苦口利于病。
王振喜凑近韩芬,压低声音说了几句,韩芬一口应承:我知道,你们是想借个地方说正经事,行啊,大力支持,请随我来。
王振喜:沈馨,你在这里照应,老汤、章程、章序,还有汤诚,都跟我出来。
汪大婶:嗳,这位贵人大兄弟,我晓得你把他们都喊出去是商量事情,几个子女都得到场,这里不用留人,就交给我吧,我会照应好老姐姐的。
郭芳:馨儿,你也去吧,正好我跟汪婶儿说说话。
彭晓珍:老王你看?
王振喜:行行,我这里先谢谢汪婶儿了。
众人离去,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汪大婶不满郭芳的优柔寡断,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憋气,想说她几句,可是看看郭芳泪眼未干又不忍心责怪,先跟她拉起了家常。
二人聊了一会,汪大婶看到床头柜上刚送来的包子,心中一动问道,老姐姐,你可晓得这包子是怎么做的吗?郭芳感到好笑,随口说了句,上蒸笼蒸呐。
汪大婶两手一拍说,你呀,就是蒸笼里的包子。郭芳莫明其妙,我怎么成了蒸笼里的包子?
汪大婶一本正经地说:锅子里的水沸了,咕嘟咕嘟泛泡,化作了蒸汽,蒸笼盖压得死死的,蒸笼里的包子受足了汽没处出呀,就死命的撑呀撑,直到撑得鼓鼓涨涨,喏,就像这只包子,嘣儿一下,皮都撑破了。
郭芳明白了汪大婶的意思,点点头说:老妹子,我懂,我性格内向,再大的委屈都忍,自己憋在心里生闷气。就像刚才,眼巴巴的盼望两个畜生来,想好了怎样教训教训他们,可是,人到了面前,想骂都开不了口。她婶儿,谢谢你……替我教训了……这,这两个畜生。
汪大婶:心里有什么话就要说出来,当说的就要说,老憋在心里要憋出病呐。心肠也不能太软,亲生儿女怎么了?该教育的就得教育,棒打出孝子,惯养忤逆儿,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养的两个畜生,就是被你宠坏的。
郭芳:说的是嘛。
汪大婶:我是个直肠子,一根竹子通到脚底心。这几天,我也替你憋了一肚子气,哎呀,一口气“叭啦叭啦”说出来了,心里头也不堵得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