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汤志刚:大哥,我听你说过到公社食堂打粥的事?
王振喜:那件事虽过去了五十多年,可是我印象深刻,提起来感慨,还是不要说吧。
李凤:爸,说出来我们听听。
汤志刚、蒋一帆、胡朝阳都怂恿王振喜说说,王振喜缓缓道来:那个时候,我还十多岁的光景,记得街上有文娱演出,唱的是“共产主义早实现,公社食堂好处多,吃饭不要钱,想了几十年”之类。
李凤:谁买单?吃饭不要钱,有这好事?
汤志刚:可不是么,吃饭不要钱,多大的诱惑。
王振喜:大办食堂,各家各户的小食堂撤销,每天到集体办的大食堂打来饭菜。早上照例是粥,还美其名为稀饭,那天我拎了一只大钵子……
李凤:什么大钵子?
王振喜:就是那种圆形陶釉的容器,就像和尚化缘用的钵盂,不过比那大多了,专门盛汤粥类,现在已经看不到了。我掏出饭票在食堂打了满满一钵子粥,那粥又稀又烫,我小心翼翼地拎了粥出门,想不到被一个急急忙忙来打粥的人撞了,粥泼了出来,一下烫着了腿,我脚下一滑,手一松,叭一下,钵子掉地上摔个粉碎,满满一钵子粥全都洒了,脚上也烫出了好几个燎泡。
李凤:怎么会烫成这样子?
王振喜:当时正是夏天,我只穿了短裤,光脚趿了木拖鞋。
李凤:什么木拖鞋?
王振喜:我们普通老百姓用木头板子刨光滑,锯成鞋样,上面再钉上攀子,套在脚上走起来咔嗒咔嗒响,又笨重又滑,既不安全也不方便。
蒋一帆:嗯,那时候物质条件差,塑胶拖鞋什么的是稀罕物,哪像现在?各种各样的鞋又漂亮又轻便。
王振喜:我从地上爬起来,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回到家,往床上一躺就昏昏沉沉睡去,直到中午才醒来,全家人也都跟着饿了半天。
恬恬:大笨蛋,到超市买点心呀。
众人笑了。
李凤:那么困难的日子,你们熬过来可不容易。
王振喜:可不是么。后来,还多亏你妈勤俭持家,想出很多办法,度过难关。
李凤:哦?
彭晓珍:那时候……
王义揶揄:嘿嘿,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彭晓珍瞪眼:你不要嬉皮笑脸,说说有什么要紧?让你们长长见识,不愿听就滚一边去。
王义:喔,你说,你说。
恬恬:奶奶,你说嘛。
彭晓珍:唉,那时候呀,口粮凭计划供应,捧着粮卡到粮店排队称粮,多一两都没,不够吃,我就让你爷爷找人批条子买中米。
汤志刚:我舅舅在乡下一个粮管所里当会计,每次我骑车到他那里去,不用说话,他就塞给我一张买中米的条子。
李凤:中米?什么中米?
彭晓珍:没听说过?那是过去的一种中粳米,比大米便宜,也比大米涨锅,可就是糙,难吃,再就是……
蒋一帆:于洁也跟你一样,要不是你们穷日子穷过,咳……
彭晓珍微微一笑: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哪,也是饿出来的见识,穷出来的主意。
王振喜:好了,好了,喝粥吧。现在的年轻人,没经过三年困难时期苦日子,你给他们念叨,他们还以为在编故事,听得不耐烦哪。
王义:你方唱罢他登台,妈刚说完,老爸又来了,跟念经似的,烦不烦呀?老提过去,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现在谁爱听?听了也寒碜。
李凤:爸、妈,时代进步啦,得适应形势,要享受生活,过去的事,你们经历过,我们又没见过,说了也是白说,我们也不理解,各人各活法。
王振喜、彭晓珍、汤志刚、胡朝阳、蒋一帆等人面面相觑。
恬恬:爷爷、奶奶,我们老师说,中国有五千年的文明史,你们说的是哪一年的事呀?
王振喜咳嗽无言,彭晓珍白王一眼;我说你话多,就是话多,这臭毛病,几十年都改不了。
王振喜:我这人天生笨拙,吃喝嫖赌,溜须拍马,一样不会,本质是好的嘛。嘿,还就这臭毛病,叫花子死了不闭嘴,穷话未尽;疯姑娘说笑话,嘻嘻哈哈……
蒋一帆:要不,大伙儿怎么都喊你“幽默王”呢。
王振喜得意:嘿嘿,也怪了,好多人都喜欢我这臭毛病,臭豆腐,越臭越香,越臭越可爱。现在有句时髦话,说“男人不坏……
蒋一帆紧接:女人不爱。
彭晓珍:你们几个是一根绳子上拴的蚂蚱。
李凤:老爸跟几个叔叔倒是追赶时代潮流呢。
王义:潮人,潮人。
王振喜越说越得意,索性撂下筷子,眉飞色舞:年纪大了,老是爱回忆往事,唠唠叨叨,颠三倒四,这是老人的通病,很正常,可是,固执地抱住老皇历过日子,就不能适应形势啦,也惹人讨厌,不成老古董,也是……
蒋一帆紧接:老不贤。
王义:爸,你们说相声哪?
蒋一帆搁下筷子,用餐巾纸擦嘴,惬意地伸伸胳膊;咳,真好吃,啧啧。
彭晓珍:好吃就多吃点,我再给你添一碗?
蒋一帆急忙拦住:不吃了,大嫂子,我实在吃……呃,吃不下了,呃,堵嗓子眼,眼啦。
蒋一帆只是翻着白眼连打饱嗝。
王振喜:嘿嘿,狗日的恨命穷,老鼠掉进油缸里,使劲灌吧,撑破肚子了吧?要紧吗?站起来走走。
彭晓珍:老汤、老胡,你们照吃,老蒋在你们来之前,已经吃了两碗啦。
胡朝阳:乖乖隆咚,刚才又吃了两碗呢。
汤志刚:说我牢头,想不到还有比我牢头的,简直是饿煞鬼投胎。
众人看着蒋一帆只是笑,蒋一帆说不出话,只是摆手。
王义:蒋叔叔,你是真打嗝还是象我那样假装打嗝?
蒋一帆讪笑:不知不觉,吃得稍许……呃,稍为多点,斯文不在,在吃上,哪个像你,呃,装模……作样。
恬恬:蒋爷爷不讲科学。
蒋一帆:噢?
恬恬:我们老师说,要养成科学的饮食习惯,不能做馋猫,喜欢吃的就拚命吃,要把胃子撑坏的。蒋爷爷,你的胃子撑破了吗?让我摸摸。
蒋一帆:嘿嘿,小恬恬说得对,蒋爷爷今天是大馋猫,今后吃东西要讲究科学。
恬恬点点头:唔,知错就改,还是个好孩子,坐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