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正是家师。”小道童的脸上露出骄傲,声音也变得格外洪亮。
“晚辈久仰俞道长大名,久未得见,今日有幸来此,还望道长指点迷津,小师傅能否代为通传?”慕容云歌含笑望向小道童,一边公孙姝的一颗心已经七上八下,若是他们见到了该怎么办?
小道童见来人一副不容抗拒的威严,气质出众,很想为他通报,可是师傅交代过,今日有贵客在,其他人一概不见的,略一沉思,还是恭敬地答道:“家师潜心钻研道法,不喜被人打扰,施主还是请回吧。”
慕容云歌并不气馁,他悠悠一笑:“既然道长不喜被人打扰,那为何这院墙内会有女子的声音,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有这般荣幸。”
小道童和公孙姝的心一起咯噔了一下,被他听见了吗?
小道童微微有些窘怔,这要如何回答?若是承认有女子的声音便是与自己方才的话起了冲突,不让他进去,又会毁了师傅的清誉,这要如何是好?
慕容云歌含笑望他,一双星辰般的眸子熠熠生辉,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施主真的有听到女子的声音吗?”忽然从另一边走来一个稍微年长的道童,只见刚才那小道童双手合十,微微行李,唤了一声“师兄”。
“是啊是啊,云歌哥哥真的有听见女子的声音吗?”一边的公孙姝见状,立即配合道。
慕容云歌被他们这么一问,也开始迷糊起来,是他听错了,还是他们故意借口不让他进去?又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太过于思念她了?不,不是的,他明明听见她的声音的,她说的那些话一字一句地落进自己的耳朵里,怎么可能是假的?
慕容云歌思忖着,仍是坚持己见:“小师傅,还是麻烦您通传一声,就说敦煌城慕容云歌求见。”说罢,慕容云歌的眸子定定地望向那扇紧闭的门,一门之隔,他却要费如此周折。可是这里是长安,不是敦煌,大汉天子脚下,他又怎能胡来。
两个小道童相视一下,年长的那位遂行了一礼,便转身推门而入。
“师傅,门外有位自称敦煌慕容云歌的施主求见。”道童进来见礼。
烟罗听到慕容云歌四个字的时候差点惊呼出声,刚刚还想着他的,怎么说出现就出现了,烟罗一下慌了手脚,现在还不能见他,还不是时候,她连於单的面还未见到,可是他已经在门外了,怎么办?
烟罗急的扫了一眼四周,根本没有后门,想出去都出不了,真的要这样见面吗?那他肯定非掐死她不可,不行,绝对不行。想到自己可能又要挨板子,烟罗一把扯住俞玄素的袖口,凄声道:“道长,千万不能让他进来,此人与小女子素有仇怨,若是让他见到小女子在此,怕是这清风观要起杀戮了,道长潜心钻研道法,宅心仁厚,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吧……”
俞玄素见烟罗说的真切,说话间已经有泪盈然于眶,心中不禁起了恻隐之情。
“烟罗,别怕,有我在,他不敢欺负你的。”李敢见有人要伤害烟罗,挺身而出。
“李敢,这里是道家圣地,我们不能连累道长。我们不能来硬的,只能以智退敌。”烟罗很认真地看向李敢,心里却喊了几十遍菩萨保佑,千万别让李敢冲动拉着她冲出去,那样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俞玄素赞赏地瞧了一眼眼前的女子,觉得此女子不仅蕙质兰心,更是有菩萨心肠,怎么会有那么个仇人的。慕容云歌他不是不知道,素闻敦煌慕容世家实力强劲,乃是一方霸主,管辖着敦煌城,就连天山拜月教也难与之抗衡,不知道这慕容家的二公子前来又是所谓何事,不过眼下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不见他自然不好,可是若是见了,怕是会害了烟罗。
“不知道刘施主有和智退‘敌人’的办法。”俞玄素看向烟罗,有些刻意地加重了“敌人”二字。
“那就要麻烦道长了。”烟罗略一沉思,随即转向小道童,“小师傅,麻烦你去告诉那位慕容公子,想见你师父也不是难事,若是他能够答对你师父出的问题,从他站的门口那里,答对了往前进一步,答错了就只能往后退了,若是他能够抵达禅房内便可见到道长,若是退到了院外,他就要自己离去,不得再纠缠,这样可以吗?”烟罗转头问俞玄素,俞玄素一把年纪了,也没见过这样爱玩的姑娘,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确实聪慧,由不得他说不可以。
李敢有些担心地瞧着烟罗,又看看禅房和院门,这中间大概有三十步的样子,若是慕容云歌一题都没答错,那他只消答三十道题便可入内,这三十道题是随意出的,只是烟罗还不知道这慕容云歌到底精通什么,又疏于什么,只能先出几道题试探下。
见俞玄素也没有异议,烟罗又看看李敢,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来:“既然道长没有意见,那我们就开始吧。”
俞玄素点头,带着李敢和烟罗朝着禅房内走去,然后转身轻轻掩上门。禅房内檀香袅袅,氤氲弥漫,小道童为烟罗拿来笔墨纸砚,俞玄素则率先在蒲团上坐下,做了过请的手势,示意答题开始。
不一会,刚才通传的小道童又跑了进来,说慕容云歌对此方法没有异议,可以开始了。
俞玄素略一思忖,外界都传闻慕容世家的子孙个个文韬武略,但毕竟久居大漠,或许对长安的情况知之甚少,不如就从长安的琴艺说起。
“我大汉名曲《广陵散》乃是一首大型琴曲,其旋律激昂、慷慨,慕容施主对激昂、慷慨作何理解?”俞玄素的这道题并不难,《广陵散》为世人熟知,虽然慕容云歌身在敦煌,可是敦煌城与大汉朝素有来往,果然,只听见慕容云歌清冽的嗓音犹在耳畔:
“《广陵散》乐谱全曲共有四十五个乐段,分开指、小序、大序、正声、后序六个部分,正声是乐曲的主题部分,着重表现了聂政从怨恨到愤慨的感情,故旋律激昂、慷慨,不知在下说的是也不是?”
俞玄素与烟罗对望一眼,慕容云歌的这一番话,从他口中悠悠道出,吐字清晰,声音轻悦,又怎么会不对?
俞玄素心中赞赏,没想到他可以答的如此流畅,继而又问道:“我大汉乐府盛行,不知道慕容施主对我大汉乐府可有了解?”
慕容云歌略一思忖,咧嘴一笑:“大汉乐府掌管的乐府按作用主要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供皇族祭祀祖先神明使用的效庙歌辞,其性质如同《诗经》中的‘颂’;另一部分则是采集民间流传的无主名的俗乐,称之为‘乐府民歌’。书中有云:‘有代,赵之讴,秦,楚之风,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亦可以观风俗,知薄厚云’。不知此解道长可满意?”
眼见慕容云歌已经迈步向前迈了两步,烟罗心下大急,心中腹诽道:不知道这个俞玄素道长搞什么鬼,出的题都是这般简单,怎么可能难得倒他呢?
一眼望过去,只见俞玄素却是一副十分赞赏的神情,他的惜才之心又起,觉得这个慕容云歌绝不是莽撞粗鄙之人,不禁有些怀疑起烟罗的话来。
他微微一笑,觉得眼前这丫头古灵精怪又清灵脱俗,倒是与那门外之人相配,不觉饶有兴致地看向烟罗,探究起这事中的蹊跷。片刻,俞玄素捋了捋花白胡子,笑着问道:
“若论对弈,我大汉朝当属柳先之为尊,他的师弟曾用一句话概括他的棋风,不知道慕容施主知不知道这句话是如何说的?”
慕容云歌清了下嗓子,双手负于身后,长身玉立,一身深紫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看向烟罗站立的地方,娓娓道来:“柳老乃是当世棋道宗师,受到世人敬仰。他对弈时注重思路深远,睿智冷静,他的师弟也是棋道高人,曾评价柳老:‘寄纤农于滔泊之中,寓神俊于形骸之外,所谓形人而我无形,庶几空诸所有,故能无所不有也’。”
慕容云歌一气呵成,答的一字不差,烟罗和李敢还有俞玄素三人面面相觑,烟罗只道慕容云歌博闻广记,却不知他竟如此博学,从音律到诗词再到棋道,竟是样样精通,虽然心中佩服,可是已经紧张地手心冒汗。若是再这么下去,她就要暴露在他面前了。
透过窗棂的细缝,烟罗看着卓然立茶花中俊美如斯的慕容云歌,仿佛已经太久没有见过了,但是他的眉眼还是那般熟悉,带着执着和一抹担忧,他的长衫和发带在风中飘荡,清逸似仙。
烟罗忽然有些恍惚,也有些踟蹰,眼前的这个人,已经是自己答应嫁于的夫君,可自己还在躲着他,是因为自己心中没有他,还是因为他的身边早已有了一个青芜?
一想到青芜,心中还是有些吃味,心中苦笑一声,却眼睁睁地看着慕容云歌一步一步地往前迈着……
烟罗伸手拿过小道童刚才准备的笔墨纸砚,在纸上快速地写下一行字,又递到俞玄素眼前。
俞玄素接过纸张扫了一眼,有些讶然失笑,但仍旧按烟罗的意思念道:
“慕容公子可知我朝天子最爱什么颜色?”
在大汉朝,天子是最不容冒犯的,天子的喜怒都是不能随便揣度的,这是张骞曾告诉烟罗的,想必慕容云歌也是知道的,即便他知道答案,也是不能随便乱说的。果然,慕容云歌有些犯难,最终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
烟罗嘴角上扬,脸上漾起一抹得逞的笑来,落在李敢眼中,却化成了最美的风景。
烟罗挥笔写下一连串类似的问题:
“武帝最宠爱的妃子是谁?”
“武帝最宠爱的朝臣是谁?”
“武帝最敬仰的人是谁?”
慕容云歌节节败退,但他却没有恼然,反倒是嘴角挂起一抹笑来,这个把戏也只有那个古灵精怪的烟罗想的出来了,他的心突然变得温柔起来,想着里面的人,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就是自己心心念念想着要报恩的人,心中竟是无比抒怀。可是,她就如此不想见到自己吗?为何要让他不断地退后呢?猜不到她的心思,慕容云歌还是有些心痛。
“道长乃是世外高人,为何问这些刁钻却不能回答的问题?岂不是有辱了道长的学识?”慕容云歌冷色清冷,烟罗越是不想见他,他就非要见到她。
慕容云歌的眼眸透过一丝清亮和坚定,朝着烟罗站立的地方定定地望去,清湛如墨的眸子透过白白的纸糊,直射烟罗的瞳眸,烟罗接收到他的目光,虽然明知道他看不见自己,可是心下仍是咯噔一下,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眼见已经二十道题了,他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汉武帝的问题不能再问了,若不然还真是毁了俞玄素的一世英名了。
烟罗撇撇嘴,一旁的李敢也是面露难色,两人皆是不约而同地看向俞玄素,却只见他一手捋着胡须,双目微眯,倒是一副悠闲从容的神态。因为,俞玄素早已洞悉,这件事并非如烟罗说的那样,这两个人一问一答,一个问的刁钻,一个答的精准,全由自己的这张嘴来传话,不过,看着眼前清新脱俗的两个人,俞玄素倒也乐在其中。
就这样一问一答间,眼见慕容云歌已经离禅房只有一步之遥了,在场的五个人里,有三个人面露急色,李敢和烟罗自是不必说,还有那个静候在门口的公孙姝,她在心中暗暗念叨着,绝对不能让云歌哥哥见到那个匈奴女人,若是他们见到了,那云歌哥哥就不会正眼瞧她一眼了,所以一定一定不能让他们见到。
烟罗也是很着急,一直淡定从容的她,眼见慕容云歌越走越近,心跳已经加速地跳动着,她真的不敢想象,若是他推开这扇门,见到的是自己站在这里,会发生什么事……
最后一道题,一定要将他难住,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环顾了下四周,目光最后落到俞玄素案桌上,他的身前摆着一本自己没见过的书,中间是一个八卦,凑近看了看,书名是《太极经》,这些东西她在漠北都没有接触过,自然是不知晓,烟罗拿起那本书,嘴角勾起一抹笑来,李敢顺势看过去,看到书名时愣了一下,随即也赞许地笑起来。
他与俞玄素素有交情,当然知道这《太极经》是俞玄素所著,但是熟悉如他,也不能将其中的内容背下来,何况是一个敦煌人。
烟罗翻开经书,仔细翻了起来,翻到中间的时候,唇角一扬,然后将经书递到俞玄素跟前,指着那一页上的某一个字,俞玄素一愣,好笑地看着烟罗摇了摇头,但是,他也只能照做:
“慕容施主,请问《太极经》倒数第六十八页,倒数第六列,倒数第五个字是何字?”
刚一问出口,李敢已经忍不住捂嘴笑起来,他笑烟罗这般多的鬼点子,纵然他慕容云歌再聪明,估计也是答不上来的。
果然,慕容云歌身子一怔,愣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
公孙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手轻轻拍着胸口,总算没能答出来……
李敢与烟罗目光一碰,眼中皆是欣喜之色,他们几乎都已经肯定,慕容云歌定是答不上来了。
“若夫至圣,不过伏羲,始画八卦,效法天地。文王帝之宗,结体演爻辞。夫子庶圣雄,十翼以辅之。三君天所挺,迭兴更御时。优劣有步骤,功德不相殊。制作有所踵,推度审分铢……”正当其他四人各怀心思的时候,慕容云歌却用他那清冽通透地声音娓娓念道,“功德不相殊……是功字!”
慕容云歌最后一个尾音消失的时候,禅房内的三人都张大了嘴巴,“功”字,确实是“功”字!可是,这怎么可能,如此生僻的一本经书,他居然都能背的如此流畅,还有什么是他不会不能的?
“这……”俞玄素面露难色,其实心中是为他高兴的,只是瞧着烟罗一副吃惊不小的样子,自己脸上也得装装样子,“他已经答出来了,我们……”俞玄素看看烟罗,又瞧瞧李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