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女子没有理睬少年,她的眼神中除了厌恶还是厌恶。
她的心里早已怒火中烧,‘银枪小霸王’你当本姑娘是什么?骂我是楼子里卖身的婊子!
而且少年竟然用洗完脚的手触摸了她的身体,做出那般轻蔑举止,心中顿时升起强烈的呕吐感。
她现在很想把这只亵渎其身体的手掰断,砸烂,捏碎。但少年身份的另一种可能,使想谨慎行事的她不敢有这种过激行为。
但是这并不代表,不能让这只手的主人,付出冒犯她高贵身份的代价。
所以她动了。
她一把抓住少年的手,看起来只是逆时针轻轻一转,只听一声清脆的骨骼错位声响起,竟然是将少年整个左臂从肩膀轻而易举的卸下。
黑衣女子的动作一气呵成,毫无拖泥带水之意,她转身看那少年,眼神中飘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
但转瞬之间,一股惊异之色,却布满整个瞳孔。
此时的那名叫梦逍遥的少年看起来颇为怪异,一只手臂如同装饰品般耷拉在身侧,但是偏生他的腰杆却依然挺得笔直。
你看不出他脸上有任何一丝痛苦表情,即使细微的汗液也没有,就好像刚才她所做的事情根本没发生在他身上。
这个叫梦逍遥的家伙同样看着她,嘴上依然挂着温和的笑容。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询问道:“姑娘,你看这左右都不平衡,要不…这只也让你一起卸了?”
此时屋内的木讷小二和泡脚姑娘们的嘴巴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他们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唬到这个程度,明知道对方的身份还不断激怒她。还‘雾阁银枪小霸王’,你丫毛都没长全,哪里来的银枪?泥巴枪才更加适合!
黑衣女子的脸色非常难看,万万没想到少年还会说出这般挑衅的话,正准备把这个小子的另一个胳膊也卸下来时,但却被一阵威严十足的熟悉咳嗽声打断。
黑衣女子听闻此声心底暗骂了一句那个叫梦逍遥的少年,随即在房内众人惊愕的眼神中,冲着房门方向躬身一拜,言道:“拜见大人。”
不知何时房门处站着两人,一个是暖香阁的阁主钱不二,一个是刀疤横穿脸庞的中年人。
屋内暖香阁众人看着那刀疤脸身后一脸恭敬的钱不二,马上联想到今夜破门而入的那帮人,或是赶紧爬起,或是将脚从水中抬出,便冲着房门方向双膝跪地,叫了一声大人便不敢多做言语。
与之相反的是那名少年,他既不跪拜,也未恭敬的喊声大人,依旧站的笔直,眼神平静且专注盯着中年人脸上的刀疤。
钱不二被少年的无理举动惊得冷汗直流,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小祖宗竟然这般胆大,竟然连这样的主儿都敢随意招惹。
他的手紧紧攥住袖口,深吸口气,正准备威严十足的呵斥少年,却被两道严厉的目光阻止。
阻止了钱不二举动的中年人,脸色阴沉,他仔细打量着那个少年,想起他家大人的特意嘱托,并未因此发怒。
中年人摆了个请的手势,语气平淡冷漠,说道:“这位小哥,我家大人邀您兰字间一叙。”
……
……
黑衣女子远远跟着刀疤脸和那少年离开房屋,一路盯着少年,右手放在腰间,神情专注且异常警惕。
钱不二就跟在女子身侧,一直在暗暗观察,不知道女子为何有这般举止。想那小子虽然在雾阁里闹得欢实,但跟你们这帮修行者一比,跟婴儿没啥两样。
钱不二想于此,只好归为锦衣卫惯有的职业习惯。
黑衣女子一路观察那叫梦逍遥的少年,并未发现他什么出奇的地方,唯一令她诧异的是,少年拒绝了沈大人为他接上手臂的好意,并且一路还极为悠闲,看不出一点疼痛感。
这般举动,落在她的眼中并没有一丝潇洒的味道,反而感觉更像是对她的无形挑衅。
但同时却又引起她的好奇,话说大夏虽然民风质朴,东北民众也以彪悍无惧著称,但却依旧是一个阶级森严的国家,而无论是沈大人,还是兰字间里的那位,都是朝野上下举足轻重的人物。
况且军中人都极为看重面子,可无论是沈大人,还是兰字间那位,却都对这少年表现的礼遇有加,这不由令她心底的好奇心越来越浓。
“那少年什么来头?”没过多久黑衣女子终究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对身旁的钱不二发问道。
钱不二抹了下脸上的雪水,恭敬自傲的回答道:“他是在下的儿子,说起来犬子与大人曾经还算半个同僚。前两年犬子参加过幽州血河一役,据说功绩还挺大,这小子运气好论功行赏时,分去锦衣卫任了个文差。”
他顿了顿,看似很气愤,又道:“不过这完蛋孩子不争气,京都待了没几天竟然看上了暖香阁的一位姑娘,而且为了把那姑娘赎出来,连官都给丢了。”
他看了看黑衣女子,小心再道:“他赎回的姑娘就是大人要看舞的那位。”
听到这番解释,黑衣女子的脸色缓和了些,前些年她还在南京办案,所以对京都的一些事情并不了解,但是对于‘幽州血河’四字却是极为熟悉。
据坊间传闻,北狄族黑金王朝,借以国都腹地突现威猛异兽的荒诞借口,撕毁合议条约,大举南下,东北将士死战抵之,尉迟出山,先率三军相抗,后收幽州失地。
但是这一役,三军皆死伤惨重,期间当数东北大营将士死伤最多,功绩最大。
然此役因交战双方将士之血染红幽河八百里流域,那血腥之味京都可闻,故此称这一役为幽州血河。
她好奇的看着前面那个走路吊儿郎当的少年,怎么看都不像是坊间称赞的东北边疆的铁血男儿,反而更像是借着同伴尸首活下来的怕死兵痞,再一想方才他那轻蔑举止,心里对这个名叫梦逍遥的少年便更加不屑和厌恶。
她越看那个背影便越发的不爽,嘲笑说道:“呵呵,为了一个青楼女子,把官都丢了,也算是个奇才。”
钱不二看不出黑衣女子的脸色,但是从女子语气中可以听出她对少年的不喜。他暗骂自己嘴欠,遂无奈叹息一声,便不再言语。
破厢房与兰字间并不远,行了不多时便见一别致小院伫立于西北特有的君兰花丛间,随是冬季深夜,但是鼻尖却依然可闻那淡淡花香。
一行四人刚至门前,一名老者便将那名叫梦逍遥的少年引进了院内,随后将院门紧紧关闭,挥手示意他们自行离去,便闭目立在门前不在理会三人。
……
……
兰字间院落内,穿着破旧补丁棉袄的梦逍遥一改先前的吊儿郎当,恭敬的站在雪中。
微低头的他,不时用余光看着院亭内那个喝酒却一言不发的人,心底却已将钱不二祖宗十八辈问候了无数遍。
从见那刀疤男子第一眼起他便猜到钱不二的小心思,入得此院顺理成章的成为确信,他一直对刀疤男子还有那名女子的态度不恭,是因为这几年他所经历的种种事情,使他非常厌恶这群人。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自以为是的对所有人都是这般态度,最起码此时他不会对这名男子表现出任何一丝反感与不恭敬。
他表现的这种恭敬无关身份,对于这个男人,他的内心由衷的敬佩,而且无比尊敬。
所以此间他不与其说话,他便不会出声,即使这般一夜也如此。
“听闻要看明月姑娘的舞需要你的同意。”随即又追问道:“为什么?”
独自饮酒的男子终于开口说话,但是仅仅只是这两句话,整个院落却突然升起一股凝重的肃杀之气,以至于被问的那个少年脸色也因此凝重起来。
那个男子缓缓转过身来,语气显得极为不悦,又道:“我敬重你是那件事情的幸存者,所以我希望你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
男子的话简短且意思明了,被问的人也深信,假如自己的答复并不满意,下一刻会付出惨重代价。
所以他在雪中低头沉思了很久,方才抬头直视那名男子。
虽是冬季,但男子却依然穿着军队制式练武短衫,粗壮挺拔的身躯看起来结实的如同一头野牛,一头乌黑长发却两鬓斑白,那棱角分明的黝黑国字脸上,一道剑眉平添几分杀气,在加上那明亮的褐色瞳孔时刻放射出来的凶猛光芒,使人见之便心生怯意。
梦逍遥不是第一次看见这张脸,或者说离上一次看见这张脸的时间并不远。
不同的是,上一次看这张脸的时候他在潍城下的十万北疆边军中,离得很远,所以看的不真切,但是却对这个人如同命令般的说话方式很熟悉,无比熟悉。
梦逍遥很熟悉这张脸的主人,或者说整个大夏帝国的人都很熟悉这张脸的主人。
这位大夏帝国的开国元勋之子,如今坐镇帝国北疆,姓尉迟,单名靖的男人,有太多的事迹使帝国百姓有理由深记这个人。
所以在面对男子的质询时,他的内心没有任何恐慌情绪。
因为天下皆知这是个及看重礼法的人,而他今日则是有礼法的人,自然不用惧怕。
“请大人恕罪,草民之所以不答应,实为今夜观舞与礼法不合,小子只怕此时让明月姑娘跳舞,会浊了您的眼,扫了您的雅兴。”
亭中的大人并未询问,自顾喝着酒,似乎对于少年的话并不感兴趣。
梦逍遥观于此,异常平静的将错位的手臂接上,脸上只有恭敬的情绪,柔声解释道:“您的手下踹破了我的门,卸下了我的胳膊,此为与礼不和。”
“您深夜到访,过了教坊司规定的姑娘卖艺时间,此为与法不和。”
“姑娘她自幼体弱多病,此时也已睡下,圣上命我当她的守门人,我自当不能令她有半点差池,如若今日深夜唤起,却是与情不和。”
‘守门人’是教坊司对于卖艺不卖身的青楼女子的最高礼遇,只有一些身份极其特殊的女子才能获此殊荣。
而若观此种姑娘们艺技,也得须令守门人同意才可,不过这职位一般只有教坊司从小培养的精通武艺的女子才能胜任,而如少年这般的却是不多见。
似是为了令男子确认他所说非假,梦逍遥不知何时拿出了一面银色腰牌,双手托付,呈现给尉迟恭看。
院内陷入短暂的安静,不多时响起了那男子冷冽的声音,问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草民不敢!”
“如果我说,我今夜非看不可呢?”
看起来极为简短的对话,但却使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寒冷起来。
梦逍遥的腰弯的更低,声音也愈发谦卑,回答道:“如若大人非看不可,要不然…我跳给您看。”
尉迟恭从未想过少年会这样回答他,古井无波的脸上也因此出现了短暂的惊愕,这种表情自从夏朝建立以来只出现了两次,一次是跟那位老人对话时,一次是得知如今的这位圣上登基,而今日这是第三次。
他其实对少年的印象非常好,无论是进门时的恭敬态度,还是那三个不的回答,亦或是最后看起来荒唐,但却依然坚持原则的话,都很令他满意。
他豪饮了一口酒水,正要再次发问,却被少年接下来的举动,震得心头一惊,竟浑然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