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派经此一战,死伤惨重,沈踏浪接任新掌门。顾三平因是庶出,虽得顾远喜爱,也不能继承家业,他决心将父亲骨灰送回家后再返回青城山一心修行。不几日,这些上山来的江湖人士俱都下山,一场借剑结缘,竟成血雨腥风,众人皆是心寒,准备将来与魔教恶战。惟有崂山四怪,为神鹰王和阿努打伤,被沈踏浪挽留在青城山上养伤。
这日沈踏浪对月品茗,心中不由流过忧伤,想到佳人如月,月光如水,不由心生孤寂,取过剑来,引剑起舞。一套青城剑法使完,似乎又看到师父影子站在身边微微点头,终是淡淡叹息。这时忽听一阵掌声传来,他抬头看去,只是一呆:“湘姑娘,方公子!”
月女行礼道:“多谢道长那日救命之恩。”沈踏浪摆手道:“哪里哪里,姑娘救我次数更多,我那日更是因公子援手方才捡回一命,还害公子落下悬崖,只是……两位真是人耶?不是……”
两人相视一笑,方文初道:“不错,我可是大变活人来的,我机缘巧合捡了一命,这里却还要请沈道长恕罪。”“哦?”沈踏浪奇道,“为何?”
“我不小心学了贵派的上善神功,实在是……”沈踏浪惊道:“上善神功?公子如何……”当下方文初将落崖之事重述一遍,沈踏浪听得愣愣,最后笑道:“公子何必道歉?公子得以学到上善神功,可见你与青城有缘,何况我早说过,江湖本不该因门派之见彼此保守。如今看来,两位真是男才女貌、绝配佳偶呢。”
方文初亦是一笑:“原来我确实就差那么点武功,现在嘛,倒是齐了。”月女抿嘴一笑:“哪有,你本来是一无是处,如今虽多一门功夫,其实还是臭皮囊一副……”见方文初欲要争辩,她又微羞道:“可是我偏偏喜欢你这个臭皮囊,又有什么办法呢?”方文初乐得合不拢嘴,两人手紧紧牵在一起。
明月高照,见两人幸福情状,沈踏浪此时忽地亦替他们开心,想面前这对情侣经过千难万险终于得在一起,心里也默默祝两人永世不再分离。
方文初回过神来,取出上善神功秘籍,递与沈踏浪道:“既是青城秘籍,我还是交与道长,相信道长得此秘籍,必能成为一代宗师。只望今日一别,他日还能再次相会,江湖飘摇,我们有缘再见。”
“两位练成此等神功,竟不打算为江湖做点什么吗?”沈踏浪惋惜问道。
月女看方文初一眼,道:“我身份特殊,若是真要为了武林正道而与我哥为敌,大义灭亲绝非我所愿。再说我二人本就没什么雄心壮志,只愿一生安好,已经很满足了。”沈踏浪沉吟道:“不错,得佳偶相伴,共赏美景良辰,确是人生一大幸事。不过两位不在青城多住些日子吗?”
“不了,”方文初抱拳道,“我俩毕竟不为正道武林所容,还是不要抛头露面的好,沈道长,我们这就告辞了。”
看着愈见成熟的方文初,沈踏浪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多挽留,就祝二位白头偕老、儿孙满堂,希望今后还能有缘相见。”
沈踏浪看着两人走远,如一对璧人在月下渐渐消失不见,眼光也变得温柔起来。情这一字,为修道者而言,是什么呢?如果一味怕陷入情网,如何能真正修成正果?不若心知有爱,心知不舍,然而大爱动人,能见心爱之人幸福,此生又复何求?
这一日年长船夫在嘉陵江边打渔,远远见两人戴了斗笠走来,未及来人问话,他摆手道:“两位客官,我们船早被定了,这段时间不做生意,实在是抱歉得紧。”
“我们的生意您也不做么?”两人拿下斗笠,船夫一时惊呆了,缓过神来,喜上眉梢道:“湘姑娘,方公子,你们竟然平安回来了?”
月女一笑:“是啊,托您老的福,我们真是机缘巧合,捡回命来,又能坐这趟船一游长江了,我真想看看顺行光景呢。”
船夫点头道:“好好好,公子姑娘且等等,我去叫他们置备衣食,咱们今日就出发。”方文初笑道:“麻烦您老人家等了我们这么久。”“哪有,”船夫摆手道,“我就知道你们得上天眷顾,必不会有事,没想到果真如此。”他抹去眼中泪花,匆匆去了。
月女见几个船夫去了,拉了方文初坐在船舷上,她把一双玉足沐在清水中,兀自发呆,方文初问道:“接连赶路过来,你要不要喝点水?”月女摇摇头,心头发紧,犹豫半晌,道:“梦得,我有事要对你讲……”
“什么事?”方文初回头瞟见月女严肃神色,也认真道,“怎么了?”月女想想,又道:“原来将死之时,我觉得我俩同在一起的日子短暂至极,说不说,大概也不怎么要紧。可是现如今,若是不说,我总觉得对你不住。”
方文初看她神色,不忍道:“小湘,若是不想,就不要说了,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过去的都过去了,不是吗?”
月女摇头道:“不行,我不想在任何事上骗你。咱们现下两心相知,也无所谓什么秘密,不如一吐为快,也好彼此清楚,若将来再后悔,彼此受伤更大。”
方文初只好黯然道:“好,你说。”
月女定下神来,徐徐道:“第一件事,你也是知道的,我是步云的妹妹付悠雨,也是玉无缘手下月女,还是魔教的潇湘使。”方文初听她道出之事不过如此,笑道:“对,我都知道了。”
“可是你不知道,”月女坚持道,“你和我一样不知道,我究竟是谁?是付悠雨,还是月女,还是潇湘使?”“这有什么意义吗?”方文初疑惑道,“你现在三者都是,并不仅是任何一个啊。”
“不,在我心中,这三者不能共存,我先问你,我小的时候,你喜欢过我吗?”月女拾起一个石子打出去,石子在水面上弹跳去远,终于沉下。
方文初纳闷道:“小时候,我、你和阴僧都是很好的玩伴,那个时候纵有喜欢,也是很淡的,更多的还是一般的兄妹之情,现在喜欢你才是真的。”他说这话,原指望月女展眉而笑,可是月女神情仍是淡淡,于是问道:“难道不对吗?”
“这件事上,原有没有对错,”月女微微叹口气,“其实你若说你喜欢付悠雨,也喜欢我,也没有错。问题在于,你有没有发现,从我脸上,你认不出当年付悠雨的影子了吗?”
“不错,”方文初应道,“我倒是一直想问你这些,可是……我终究没有想太多。”
“如果有一天,”月女一双眸子投来,清亮如水,“我是说如果,我突然换成原来面容,也就是说,我变回原来付悠雨长大的样子,你当如何?”
方文初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有点糊涂,莫非你的面容不是本来悠雨的?”月女撇过头去:“我是说如果,当然你可以让我永远这样,可是如果我要变回我本来面目,你会如何?”
方文初沉默良久,终于问道:“莫非……是易一生之容?”
月女苦笑道:“不错,正是如此。”方文初轻叹道:“真是命运弄人,没想到你居然被易过一生之容。”
“我当年为姜凌所擒,他为保我命,才出此主意。虽然我因此记忆丧失,直到受了一场打击,才慢慢恢复过来,可是我这面容,却始终都不是真的,我真怕我取了这层面具以后,我不再是那个还能入你眼的月女了……”
方文初思索道:“你怕我会因此不再喜欢你了,是吗?”月女说道:“是,但是如果一辈子都是这张面容,我亦不知自己是否走得出月女的阴影。所以我才问你,也问我自己,我到底是谁?”
方文初从来没想过这么多,终道:“我不在乎你的面容是不是惹人怜爱。可是如果你真的换回面容,也许留在我心底的,就只有对悠雨的感觉,再也不会有对你的那些感情了。我心里真有点希望永远不要换去你面容。”
月女吐口气道:“谢谢你说了实话,我一直怕,你不想知道我的过去,半是因为不想让我难堪,半是怕自己知道真相后会难受,可是我受不了把秘密藏在心底。也许我真的不会骗人。”
“那是好事。”方文初扶过她轻软腰肢,柔声道,“有些人,永远不要骗人最好。”“可是世事险恶,我们怎么可能都如人愿?我原本也是不愿骗人的,若非被人所骗,看人骗人,想到自己不骗别人,可能就会为人所骗,我也毫无办法。”说到这里,月女双眼又不自觉蒙了一层雾,她任由那雾变得更浓,又艰难道:“还有第二件事。”
方文初望月女神色,心中猜到几分,想听她说下去,又怕她真的说出心中所想,这时听下去也是一种煎熬,月女咽一口泪,道:“我得流觞大师神功之后,对玉无缘并无防备,他欲要我的内功,于是就骗了我……我终和他有了夫妻之实……我早知女子必要守身如玉,可我……我那时心在他那儿,没有太多顾虑……我真想自己现如今还是处子之身,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