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伟已在周进家住了四五日了,他虽然口中不说,心里却盘算着,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走出这个山村到外面看一看,一来确认一下目前自己所处的年代到底是否如周进所说,二来如果属实,也好更深入地了解一下目前的情况,以便日后的详细打算。而周进与李不伟这几日相处以来,已将以前对李不伟的疑虑一扫而空,觉得这个年青人虽然言谈举止不合当时的礼数,衣着又有些怪异,但每每谈及国家大事,却有与普通人完全不同的见解,而这些见解却又总是一针见血指明问题的关键所在,因此周进一家人对李不伟不由得另眼相看,但对于李不伟的身世,李不伟不说,他们也不便多问,而李不伟所住的房间,周进一家人也从不进去。
这几日间,周进每天早上都要进山打猎,李不伟便在家中与周伍学箭法,他刚开始还觉得有趣,等到射得十几箭后,却发现自己虽然臂膀有力,但总是持弓不稳,拉满弦后便左右摇晃,等到箭射了出去,却早就已偏离目标一米开外了。而周伍却百发百中,偶尔有点失误,也是几十箭中有一箭脱离目标少许。周依依每日闲着没事时,便看着这二人练箭。每当李不伟偶尔运气好,刚好射中箭靶红心,便叫一声好,目光中流露出赞许与鼓励之意,后来发现李不伟之所以能射中,完全是胡乱发箭,射得一百多箭总有一箭能射到靶心,便在“好”字后面又加了“运气”二字。如此几日下来,李不伟竟也能练得拉满弦保持一分钟,而箭不抖动的程度了,但准头就差得多了,按周依依的话说,这一箭射出,野兔肯定是射不中了,但要射得中一头牛,却也容易。李不伟心道,这还用你说,谁不知道牛比野兔大多少。
这晚,周进特意让周依依准备了一桌颇为丰盛的晚饭,其实也就比平常多加了两道野味。周进边吃边道:“这几日进山打猎,收获还不错,明天我准备去集市将虎皮与这几日打得的一些野味卖了,换些粮食与农具回来,不知道贤侄可愿意一同前往?”
李不伟本就想着近日找机会到外面多见识一番,当下痛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李不伟换上一套周伍平时穿的衣服与鞋子,虽然有些旧,但周依依早已洗得干干净净,粗布衣服穿在身上倒也很是舒服,只不过李不伟里面仍然穿着自己的内衣。周依依刚见到李不伟这副打扮,觉得很是有趣,想笑却又碍于周进一直在身旁,只好一直忍着,但又忍不住窃笑。周伍爽快豁达,见到李不伟这副打扮,大笑了几声,再就忘记了。
等到周进与周伍二人走到前面时,周依依又笑嘻嘻着对李不伟说道:“你这副打扮倒象个和尚,早知我就给你准备一件长袍了”。李不伟这时头发只有寸许,宋朝很少有人留这么短的头发,当然除了和尚,又或者和尚也许根本就没有头发。李不伟听了也觉得有趣,玩心忽起,便恭恭敬敬地一作揖,正色道:“既然如此,老纳这厢有礼了,小娘子贵姓?”“呸,你这秃驴......”周依依脸一红,啐了一声,赶到前面找周伍去了。李不伟原本是个爱说笑之人,只是近日刚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陌生环境,一时竟然有些拘束,但少年人生性活泼好动,见周依依这般说笑,李不伟马上又有点恢复了本来面目。
因为这附近土地本就贫瘠,山中动物更是不多,平时周进父子打猎,大部分都只打得些小动物,至于老虎等大型野生动物则更是少见,几年也很少能猎到一只。这次既然猎得老虎,还有虎皮,虎骨等值钱的东西,所换回的粮食,至少能支持一家人一年的生活所需了。
山中百姓平日生活很是清苦,家中有马或车的人并不多,周进这次既然要带如此多的猎物进城,早几日便向同村人家打听,今日刚好有一家要去市集,便搭了这家的一辆牛车。一路上人烟稀少,偶尔见到几个路人,也是行色匆匆,但看那穿着打扮,又是标准的宋人装束。李不伟看了心中暗叹,果然是到了宋朝了。
到了徽州已是中午,周进去找了家客栈,四人安顿妥当后,周进与周伍便出去到皮货行、药草店、杂货铺等地去卖这几日所打猎所得的虎皮与野兔去了,并约好回来后再一同买东西。
此时客栈外人声喧嚷,偶尔几个小贩声音大了些,便传进屋里来。俩人刚开始还能待得住,后来周依依就待不住了,不断央求李不伟陪着一同去市集逛逛,李不伟本来想听从周进吩咐待在客栈等着,但终究拗不过周依依再三请求,再加上他也想借此多了解一下情况,便与周依依一同出了客栈。
女儿家进城,难免要去看一些胭脂、口红、耳环什么的,刚开始李不伟倒也觉得新奇,但一个大男人又不好意思太细看,只好在一旁偷偷地看几眼,却又发现这里的化妆品并不像后世那般多的品牌,基本都是些以店的名字命名的简单化妆品,例如刘记胭脂、黄老三发油什么的,至于雅诗兰黛、欧妮蒂丝等品牌自然是通通找不到了。
李不伟刚开始还觉得有趣,等到看得几家后,却发现几乎是每过一家店,周依依便要进去看相同的东西,而且只看不买,李不伟此时大有感叹,原来“陪女人逛街是一种受罪”这话,古今通用啊。此时周依依正拿着一面铜镜爱不释手,原来这不是常用的梳妆镜,而是一面小镜,大约巴掌大小,带有一个小把,有时富贵人家的小姐都随身带着,一来可以当作装饰,二来也算实用。
李不伟忽然心中一动,道:“依依姑娘,如果你不再逛这种装饰店,我就送你一面小镜,保证比你手中的这面好上一千倍,你看如何?”周依依喜道:“说话要算数!好,我便答应了你。”她初时见到李不伟的穿着就觉有趣,再加上前日见到李不伟所拿的矿泉水瓶,就知道李不伟定然有许多有趣的玩意儿,如今他既然答应了自己,想必也不是一件凡物。
二人又逛了一会,再往前走时,却发现一座寺庙,这寺院进进出出的香客络绎不绝。俩人走了进去,只见正对面是一座大殿,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大雄宝殿”。李不伟第一次看到古代的字,虽然是繁体,又不知道是什么字体,但这四个字却认得。
大殿外一座大鼎,里面插满了善男信女们烧的香,旁边又有一个小弥沙负责给香客供香。李不伟本来打算烧一注香,希望佛祖保佑自己能顺利回到现代社会,但周依依对烧香拜佛并不感兴趣,又发现每人的烧香动作都是大同小异,看了一会就嚷着渴了,不由分将李不伟拉出了寺院。
二人再走了一阵,找了一个茶摊,便要了两碗茶稍事休息,周依依走得累了,又因为今日逛街还未尽兴,心中正在郁闷,忽然又想起李不伟答应给自己的镜子,便向李不伟打听起这镜子到底有何新奇之处。她之所以如此心急,完全是因为李不伟前几日送给他的那张“画”实在太过惊人,让周依依不由得不对这镜子也起了浓厚的兴趣,此时尽管还没到手,却也忍不住想先问问。她刚问得一句,忽又想起李不伟送的那幅画,便从怀中拿出来,看了一会儿,想起死去的汪仔,却又心里难过,一时竟然又忘记问李不伟关于镜子的事了。
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咦”了一声,紧接着又是一声“啊”的惊呼。
李不伟转头看去,却是一个40多岁的男子,头戴文士帽,身穿一件白袍,右手拿着一把折扇。李不伟微觉惊讶,因为他隐隐记得这种扇子要到明朝才会有的,却不知为何出现在宋朝。这人手中的扇子摇到一半,刚好停到脸前,就此停住,嘴却大张着,左手的茶杯刚放到嘴边,又送不进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依依手中的画,竟然是一动不动,像是被钉住了一般。周依依顺着李不伟的目光看去,见这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当下有点气恼,正待发问,却见这人又向自己跑来。周依依下意识地一转身,不自觉地将拿画的手放在了胸前,又见那人竟又跑过来盯着自己的胸前猛看。
周依依心下气恼,女儿家被人这么盯着看,她羞愧难当,不假思索便顺手一挥,“啪”的一声,打了这人一记耳光。打完之后,她又有点后怕,身子一缩,贴到了李不伟身边。
这人虽然被打,却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愣了一愣,叫道“好!好!”
周依依一怔,怎么被打了还叫好?正在揣测这人的意图,又听这人又叫道“好画!真是好画啊!”。
周依依这一巴掌打得清脆,这人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个红手印,但他却也不生气,向李周二人作了一揖,说道:“在下艾画,刚看姑娘这画逼真之极,所以一时忘形,还请姑娘见谅。”
周依依一听,爱画?,这人如此喜欢画,名字又是爱画,心中一时觉得有趣,便道“你虽然喜欢画,却也不应该将名字也改了吧”。
艾画听得一怔,稍加思索已知所以,便笑道“姑娘说笑了,艾画是在下的真实姓名,自幼便叫这名字了。”
艾画将二人稍作打量,便向李不伟抱拳道:“在下也是喜好书画之人,适才看得这位姑娘手中之画,其细腻逼真前所未见,在下虽知姑娘对此画定是十分珍惜,更何况君子不夺人所好,但仍然冒昧地问一句,此画可否卖给在下?”
李不伟听得一愣,转眼向周依依看去,周依依也刚好向李不伟看过来,二人目光一接,便均不再说话。按李不伟之意,这画既然送给了周依依,卖与不卖便由她做主。而周依依却想着画既然是李不伟所赠,自己便听他的了。
艾画看二人神色犹豫,又急道:“价钱嘛好商量,两位出个价吧,只要在下能够接受,定不会拂了两位的意思。”
李不伟心想这东西还能卖钱啊,不就一张照片打印纸嘛,不过宋朝可没这东西,弄不好还能卖得些钱。但到底能卖多少自己也不清楚,想了想,便贴进周依依的耳朵悄声问道:“依依,你说一条汪仔这样的狗能卖多少钱?”
周依依没想到李不伟竟然靠如此之近,心中一急,也不多想,悄声道:“我也不知道,大概一百文钱吧”。
艾画看二人窃窃私语,以为是在商量价格,他没听得太清楚,只听得周依依说到了一百二字,当下大声道:“好,就依姑娘,一百两。”说着转头对旁边的下手说道:“去,回府上取一百两黄金,速去速回”。旁边下人应了一声,一路小跑去了。
李不伟对宋朝的一两银子能买多少东西并没太多概念,但一百两黄金李不伟却想已不少了,但他也没太大反应。周依依听得艾画说一百两后,嘴巴就张得老大,却又说不出话来,后又听得一百两黄金,顿时登地站了起来,忽又觉得不妥,马上坐了下去。她神色慌张,一时竟坐在李不伟的腿上,却毫不查觉。
周依依神色恍惚,转头问李不伟道“你说呢?”,话音未落,却发现自己竟坐在李不伟腿上,心中更是大羞,突然又猛地站了起来,神色更加慌乱,这一站起来用力过猛,竟然将茶桌“哐”的一声打翻,桌上的碗罐摔了一地,叮铃哐啷的全部摔了个稀烂,倒是李不伟半天愣是没反应过来,当了一回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却说周进与周伍二人在市集转了整整一个中午,将这次带来的猎物尽数卖了出去,所得的银两竟然是这几年中最多的一次,二人兴冲冲地直奔客栈而来。还没进门,周伍便大声嚷嚷起来,“依依,今天发大财了,所有东西竟然卖了十多两”,周进忙低声喝道:“小声点,财不外露。”
只听“咣铛”一声,周伍推开门冲了进来,周进也随后跟着进来将门关了,还未来得及再报一次喜,却发现桌上明灿灿放着十锭黄金,一字排开,周依依一动不动地盯着桌子发呆,李不伟也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周依依发呆。
看到二人回来,李不伟终于松了一口气,像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地道:“你们终于回来啦,她这样有好一阵子了。”说着朝周伍一努嘴,“交给你了。”
李不伟拉过周进,悄声将事情的原委简要说了一下,周进听了又惊又喜,连声道:“贤侄果然是身怀绝技,信手拈来之作竟然能卖得如此好价钱。”心里却是纳闷,这画虽然画得还算逼真,但毕竟画的是一只死狗,竟然还真有人愿意出一百两黄金。他们这次的猎物总共卖了十多两银子,已觉得不少,如今听得李不伟一幅画竟然卖到一百两黄金,当下也为李不伟高兴不已。
李不伟哈哈一笑,不再接话,想了想又道:“周大叔,自从我迷路后就一直住在你家,这些黄金你就收下,当作我的房费和饭钱吧。”周进听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使不得,使不得,贤侄身怀绝技,我等难得交到贤侄这样的朋友,哪里还收什么饭钱。”
李不伟再三劝说,周进只是摇头不止。其实李不伟倒不是故意如此,他还真是不太了解宋朝的货币换算,但想这一百两黄金肯定也不算少了,又看了周依依的神态,更觉得这一定是一大笔钱。此时自己无依无靠,又身怀“巨款”,加上对这个社会仍然是一知半解,不如索性全部交给周进来处理,自己暂时有得住有得吃就行了。李不伟是视钱财如粪土的人,即使不如粪土,也基本视为无物。他经常花得山穷水尽时,便过得一段清苦日子,虽然心中也常下定决心要计划经济,但有时候一冲动,与朋友一起FB一场,又是基本上身无分文。但他有所不知,周依依本来也对这钱财没多少概念,只是一个乡下姑娘突然看到这么多金锭,一时也是被吓住了,这才半天回不过神来。
见周进仍不答应,李不伟便道:“既然如此,不如周大叔收下一半,另一半就先替我保管着吧。”李不伟再三劝说,周进勉强答应了。
第二天李不伟一早便与周伍出去了,待回来却赶了一辆马车回来,竟然还带着一个车厢。李不伟看周伍对马很是喜爱,便又拉着周伍再去马市买了一匹马,而且马背上还背了个大笼子。
采购完毕,四人便赶着马车马匹满载而归。周伍刚有了自己的马,兴奋得不得了,一会向前疾驰而去,一会又故意落在后面,然后再快马加鞭地超过周进赶着的马车,见到叉路口,也要进去一探究竟。
李不伟不会骑马,便与周依依坐在车中,又拿起刚才马背上的笼子,笑道:“依依,你猜这是什么?”说着,也不待她猜测,便打开了笼子,里面竟然是一灰一黄两只小狗。周依依又惊又喜,欢呼雀跃之余,便抱着两只小狗逗了起来。
周依依给管这两只小狗叫“小黄”和“小灰”,李不伟却要叫“旺财”和“小强”,周依依听了,觉得旺财倒也罢了,但小强这名字怎么听也不像是狗的名字。李不伟解释说这两个名字在以后一定会非常流行,并且信誓旦旦地说这名字是江南的某个才子给起的名,周依依这才勉强同意。但李不伟却没有告诉她,旺财和小强一个给饿死了,一个却被那个才子给踩死了。
周进听得车内二人笑声连连,回头笑道:“贤侄才学源博,信手之作却能卖得百金,虽不比那一字千金,却也红毫不为逊色”。
李不伟心中暗笑:“这也能叫画啊,如果条件充足,这种画我一天能作几百幅。”他心中得意,嘴上却说:“哪里,哪里,雕虫小技”,说得两句,却再也按捺不住,不由得哈哈大笑,接着道:“多谢周大叔夸奖,不如我们痛饮一番如何?”。周进喜道:“如此甚好,我们便边走边喝”。
当下李不伟便开了一坛酒,周依依笑吟吟地为二人斟了酒,二人一路纵情毫饮,李不伟酒量甚宏,却也经不住这一路颠簸,过了一会,两人都已有些醉意。周伍远远听得二人在车中大笑,心下好奇,跟了上来却发现二人又是一声“好酒!干!”。周伍心中想着骑马,也无心参与喝酒,便一夹马腹超过马车疾驰而去,一道黄沙伴随着马蹄声,逐渐向远处伸去。
李不伟平日里见惯了大城市中的汽车马路,又哪有机会见得如此情景,心中激动,忽地想起一首歌曲,当下大声唱了出来。周依依只听得那曲调激昂奔放,让人听了不由得血脉膨胀,虽然身为女子,却也听得心潮澎湃,只听李不伟大声唱道:
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
堂堂中国要让四方来贺
原来是一首《精忠报国》,李不伟看到周伍马蹄声起,黄沙滚滚随马而去,不由得想起了这首歌的一个片断。周进听得两句,觉得曲调激昂,再听得歌词,更是激动不已,大声道:“好曲好词,豪气云天,佩服!”二人相视大笑。
(注:一张画能卖百金,纯属编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