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急之下,李不伟不敢稍作停留,带着徐超等人一路狂奔,到达平江府时已是傍晚时分。一行人不及投店,又直奔当地官府而去。此时,史弥远派出寻访史红袖的人早已等候多时。李不传放眼望去,只见大都是些生面孔,然而这些人大部分却像是都认识李不伟,其中一带头模样的人凑了过来,低声道:“李大人,卑职雷铭。我们已在此等候多时,其间又四处打探,均无史小姐的消息。卑职又得到丞相的消息,知道李大人即将前来,因此特在此等候。另外,属下已安排人向镇江方向寻找过去。”
李不伟听得一怔,心想自己一路都未得以片刻喘息之机,这雷铭竟然事先就知道自己前来,难道那传递消息的人比自己的脚程还要快?还是史弥远早就料到自己要来平江府,因此提前就通知了雷鸣等人?
然而事态紧急,李不伟也来不及细想,再看这雷铭也就三十多岁,当下点了点头,低声道:“既然如此,想必史小姐早已离开了平江府。平江府也有史丞相的人,不如就由他们在此处继续寻访。雷大人乘船从水路沿江而上,我与其它弟兄从陆路进发,分头寻找,然后在镇江会合如何?”
雷铭垂首道:“全听大人示下。”话音刚落,便已叫齐人马,带了自己的部下登上战船,直奔镇江而去。
李不伟看这些人训练有素,一声令下便已集合完毕,又迅速登上战船待命,心下也觉欣慰,看来史弥远也料到事情的严重性,竟然私自动用了战船。虽然这战船也经过了伪装,看起来与普通的小型商船无异,但毕竟朝庭对战船的控制极严,普通人根本不可能调动任何规格的战船。难道是史弥远早已料到此去会前往宋金交界处,这才调用了战船以确保安全?
李不伟疑虑之余,更多的却是担心史红袖的安危,当下又重新上了马车,令徐超等人沿着官道一路疾驰,直奔镇江而去。此时已入夜,但李不伟心中焦急,没有丝毫睡意,一路上不断透过车窗向两旁望去,却只见窗外的树影忽闪而过,又哪里能见得到半个行人?
连夜车马劳顿之后,到达镇江已是第二天清晨。李不伟心中焦急,这一夜也没怎么合眼,忽又听说已到了镇江,忙从车上跳了下来,急声道:“徐超,你立刻前去打探一下,看是否有人过江。”
徐超领命而去,李不伟也不得半点歇息,却又不知从何着手,只是在那里干着急。众人看他如此神情,便再三相劝,李不伟这才进入客栈稍事休息。
过了不久,徐超已打探回来,低声通报道:“大人,卑职已方才去了镇江衙门,史丞相的人也到了多时,后经多方打听,这两天并无人过江。而且建康那边也传来消息,此时建康水军正在演习,因此那一带已封江数日。卑职以为,史小姐定然还在江南。”
李不伟终于松了一口气,却犹自觉得不太放心,又继续问道:“你可是将每个码头都打听得清楚?”
徐超点头道:“大人请放心。镇江附近共有七个渡口,我们已分别派人前去打听过了,均未发现类似史小姐打扮的年青女子过江。至于驻军码头,又是严禁寻常百姓通行的。”
李不伟这才放下心来,再看徐超等人均露疲态,心想也不能让这些人一直跑下去,当下道:“既然如此,你们前去通知了镇江衙门,命他们仔细在附近搜查,如有消息即刻回报。弟兄们都累了,也该休息一下了。”
经过一夜劳累,李不伟也着实有些困了,但他心中有事,虽然躺在床上却不得入睡,一想起那日在红袖山庄所发生的事情,心中又暗骂自己糊涂。
那日,他本该发现史红袖神情有异,当时只需再稍加试探,就能够发现些许蛛丝马迹,如再劝说一番,也不会闹出今日的事端。如今红袖既然独自一人前行,显然是不想被别人发现行踪。但好在她应当没什么危险,否则官府早已知晓了。
李不伟越想越悔,劳累之极,阵阵倦意袭来,不一会已睡着了。
就这样,众人又在镇江附近搜索了两天,均未打探得半点消息。李不伟虽然有些心急,但看众人日夜劳累,也不便发出火来,只是一味地吩咐众人再扩大搜索范围,然后又在临安到镇江沿路也不断寻找。
到了第三日,徐超忽然前来通报。李不伟看他神色间甚是慌乱,心中不由得一沉,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也将要停止了。徐超小心翼翼地道:“大人,弟兄们今日不放心,又重新去镇江的驻军码头打探了一次,这才得知史小姐果然已渡过了大江。那日,史小姐竟然是从运河直接乘船而来,而且持有史丞相的令牌,守卫的官兵也未敢询问。看样子,史小姐乘坐的小船极有可能顺着里运河向北走了。”
李不伟听得胆点心惊,颤声道:“如此说来,红袖在三四日之前便已过了大江?你们有无打听清楚她究竟去了哪里?”
看到李不伟如此气急败坏,徐超一时竟然有些害怕,垂首道:“回大人,那守江的士兵说,小船过江时好像驶入了里运河,至于后来去了哪里,却是无人知晓。这条运河直通楚州,卑职刚才已派人前往楚州查探。如今马车已在门外备好,大人是否即刻起程?”
李不伟心中虽急,却也不至于乱了方寸,当下略一思索,点头道:“这样也好,你马上联系雷鸣一行人,让他们乘坐战船先去楚州,到时再与我们联系。如果在楚州能够找到红袖,便可以从水路返回了。只是过了楚州,便是被蒙古人占领的金国地界,咱们也须得小心才是。你这便派人将机关弩车再改装一番,然后我们扮作商人,至于卖什么东西,你们自己商议着看吧。最紧要的是机关弩车,万万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倘若有所不测,也须得尽快将其破坏了才是。”
徐超忙道:“大人请放心,如果情况紧急,弟兄们只需在弩车上放置几枚手雷,便可将其炸得稀烂。金兵纵然得到了弩车,也万万想不到此物到底有何用途。”说罢,徐超领令出去安排了。
李不伟此时反而冷静下来,又翻开从镇江府中要来的地图,将史红袖可能走的路线都查看了一遍,越看越是心惊。倘若史红袖剩坐的小船不在楚州停靠,再往北走就是徐州了,而徐州是去汴京的捷径,难道红袖竟然去了金国的都城?如果她在楚州改乘其它船只的话,要寻访可是难上加难了,看来须得马上出发才是,毕竟她一个女儿家行动有所不便,如果赶得快的话,也许能在楚州找到她。只是红袖的胆子了未免太大了些,竟然在这战乱之时一人独自远行。看她平日行事也不至于如此鲁莽,难道真的是那日自己说错了话?想到这里,李不伟再也待不住了,当下走出房间上了马车。
众人一路狂奔赶到了楚州之后,徐超等人又多方打听,却始终没有史红袖的消息。李不伟此时又是失望又是惊惧,心想如果红袖要出了什么危险,自己这辈子也无法安心了。
如此又在楚州找了两天,李不伟已是越来越心慌。因为楚州不比镇江,这里四通八达,倘若一个人要离开楚州的话,有太多的选择,即可以选择陆路,又可以乘船从不同方向离开。更要命的是,离开楚州再向北,就渐渐进入金国地境了。
徐超等人看到李不伟如此神情,也是暗自着急却又无可奈何。但睡觉还是必须的,而饭也终究还是要吃的,到达楚州的第三日,众人直奔楚州城东的一所客栈,准备吃些东西后继续寻访。
此时正值中午,李不伟看众人走得又累又饿,便叫了一桌饭菜,用餐完毕正待离开,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怒骂之声。众人抬头一看,却发现这声音是从客栈外面传来的,又听见一阵女子哭泣的声。紧接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哭哭啼啼地跑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身穿黑衣的中年男子。这男子边走边骂道:“我卫十三好歹也算是有些名气的人,你这死婆娘竟然给老子在外面找小白脸,如今不打死你,叫老子如何能吃得下饭?”
那女子跑到店掌柜跟前,又哭道:“你如不信,问刘掌柜便是,我哪里又有什么小白脸了?只怕是你在外面有了其它女人,又怕被我发现,便在这里反咬一口!”
众人看得暗暗称奇,均想看这卫十三的模样已是凶恶蛮横之极,谁知这女子竟然丝毫不惧,反而出口与之相抗。再看那店掌柜似乎也面无表情,估计这两人平日也是经常如此争吵,这店掌柜反而见怪不怪了。
卫十三走上前去大声道:“老刘,你且说说,那日是不是有个小白脸写了一首诗给这贱人?”
那刘掌柜连忙陪笑道:“十三兄,那****正好不在店中,你还是问问其它人吧。”众人看得明白,这刘掌柜那日并非不在场,而是不愿趟这浑水。
卫十三也不答话,从怀中又摸出了一张纸道:“好吧,既然如此,刘掌柜你就将此诗大声念了出来,让大伙儿听听这算不算一首淫诗。”
旁边几名当地的客人听了均齐声叫好,更有人道:“十三,你为什么不自己念呢?恐怕是你不认识几个字吧?”
众人闻言都大笑起来,那卫十三也不气恼,又道:“兄弟自然是不认识太多的字,但至少也认识那么几个。这诗中写的什么‘人间天上’,还有‘天什么灵什么’,‘仙才’什么的,我都是认识的。这最后一句更是无耻之极,竟然写什么‘洞天方什么红什么’,难道不是淫诗么?”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那女子虽然气恼,却也不愿输了面子,当下反驳道:“就你认识的这几个字,还配在这里现眼?那是‘人间天上,天姿灵秀’,最后一句是‘洞天方牵红袖’。”
卫十三听得一呆,又骂道:“你这贱人,算什么天姿灵秀。我说你这几天怎么开始穿红衣服了,原来是伸出个红袖子让人来牵!”
徐超等人听得愕然,均想这卫十三也太过无理,竟然如此理解这首诗。
李不伟苦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远离京城之地果然大不一样,就连对诗的理解也如此与众不同,而且自家老婆穿了红衣服,便以为是为了让人牵那只红袖子。刚刚想到此处,李不伟忽然心头大震,这几句诗他已忘记得差不多了,但最后一句‘洞天方牵红袖’,却是那日灵珠大声念出来过,又进行了一番解释的。此诗原是丘处机送给自己的,而诗中所写的却是周依依。后来,这首诗又被灵珠拿了过去,如今这诗怎么竟然从一个村妇口中念出?
李不伟震惊之余,也来不及细想,转身向卫十三道:“喂!那位……十三兄,兄弟正好认识些字,不如由我帮你念了出来如何?”说着,又向徐超等人使了个眼色。
卫十三听得一怔,再看李不伟一身商人打扮,年纪也只有二十出头,却生得英俊挺拔,更是疑心大起,大声骂道:“关你屁事,老子现在突然又不想念了。你这小白脸,莫非也是看上我老婆了?”
话音刚落,便发现自己身边已多了几条大汉,紧接着自己已被人反手擒住。卫十三惊惧之余,刚准备张口再骂,却被其中一个侍卫赏了两个耳光。卫十三打了一个哆嗦,又看到众侍卫个个膀大腰圆,显然都不是好惹的主,当下连忙将那句骂人的话咽到自己肚子里。
李不伟一指那女子,道:“那位……十三妹,你且过来,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那女子看到卫十三被众侍卫拿住,先是吓了一跳,后又听李不伟如此称呼自己,忽又娇笑道:“哟,这位小兄弟,你怎么竟然知道我的名字呢?”
李不伟奇道:“原来你的名字真的叫十三妹?看来你和卫十三还真是有缘,就连名字也像早就取好似的。”
十三妹也不答话,从卫十三手中将那纸条抢了过去,又在李不伟身边坐了下来,左顾右盼,却未发现众侍卫有何异动,终于放下心来。
李不伟接过纸条只看了一眼,便已认出这首诗的名字,正是《无俗念》三字。李不伟看得心中大震,颤声道:“我来问你,倘若你回答的让我稍觉不满,这几位兄弟便会再赏你的十三哥几记耳光。”
徐超等人在一旁听得一愣,均想自从史小姐出走之后,李大人也与平日大不相同。以前从未见他如此蛮横,如今史小姐出走,他竟然急到这个地步。
李不伟直视着十三妹,沉声问道:“你这首诗到底从何得来?”十三妹看了卫十三一眼,稍作犹豫,又连忙道:“这首诗,原是一位公子抄给我的。但我一看便知那位公子是女扮男装的。”
李不伟心中一动,忙道:“既然是女扮男装,你可知道她的名字?还有,她现在人在何处?”
十三妹此时已不像刚才那样害怕,又看李不伟相貌也不像是个恶人,当下胆子更大了一些,端起桌上的茶润了润嗓子,这才说道:“三日前的中午,我正从市集买菜回来,路过这家店的时候,却发现里面坐了一个俊俏的年青公子。我当时便想进来看看到底是哪户人家的公子在此喝茶。谁知进来之后,却见这位公子,哦不,这位姑娘正拿着一张纸在桌上细看,我悄悄走了过去,只见那姑娘看的正是这首《无俗念》。我看此诗写得不错,当下便大声念了出来,又问道‘姑娘,这诗可是你的心上人所写?’,那姑娘见我看破了他的行装,先是脸上一红,又说道‘他自然是我的心上人了,只是他的心上人却不是我。’”
李不伟忙道:“那后来呢?”
十三妹道:“后来就来了一个老道士,那姑娘与这道人说了好长时间的话之后,便跟着那老道一同走了。只是她走的时候甚是匆忙,竟然忘记带了这首诗,这才又到了我手里了。”
李不伟吃了一惊,忙问道:“那道人是何模样?你可知他的名字?他们说了些什么?”
十三妹摇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但那老道大约七八十岁,穿着一件大花道袍,看起来像似个老神仙一般。我只听那老道先是说‘真像’,后来又摇头说什么‘不像’。再后来,我走得远了些,也没太听清楚。”
李不伟‘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心想听这十三妹说来,那女扮男装的公子一定是红袖了,只是红袖怎么会和一个老道一同走了呢?那道士又是谁呢?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店掌柜忽然凑上前来道:“这位公子,那位道爷小的正好认识,其道号叫长春子,乃是重阳宫全真派的掌门人。”
听到长春子的名号,李不伟忽然又看到一线希望,忙问道:“你可知道那长春子后来去哪里?”
刘掌柜道:“小的听几位道爷说要坐船去汴京,好像那里新修了一座道观。”
“道观?”李不伟这才想起,两年前见到丘处机时,丘处机曾说过要在汴京修一座道观,看来这次丘处机前往汴京,应该也是为了此事。也许丘处机看她一个女儿家着实可怜,这才结伴同行的。他们乘船前行,看来是准备沿着黄河而上了。
想到此处,李不伟又升起一丝疑问,因为他隐隐记得,在他所看的历史记载中,丘处机应该是去年就已仙逝了的,为何前几日在此处露面?难道又是历史记载有误?
但不管如何,既然得到了史红袖的消息,李不伟眼前顿时现出一丝希望,后又听说史红袖和丘处机在一起,已是放下一大半心来,心想有这个得高望重的老道士陪着,红袖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他当下拿起那首诗揣到怀中,又随手从怀中摸出一碇银子摔在桌上,头也不回地向徐超等人挥挥手,径直往门外走去。
刚刚走出不远,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惊呼之声,刘掌柜颤声道:“十三,你这几巴掌可没白挨啊,这位公子一出手就是十两黄金啊。”
李不伟听得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本是想赏这十三妹一些碎银的,没想刚才随手一摸,竟然摸出十两黄金来。但他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大踏步地向门外走去。
徐超连忙跟了上来,正待问个明白,却听李不伟低声道:“小徐,你留下一人送信给史丞相,然后再派一人联系雷大哥。红袖既然随着丘道长乘船,想必是从上游的码头出发。我们与雷大哥兵分两路,一路沿着官道直奔徐州,另一路乘船沿黄河而上。两路人马相互照应,倘若到了徐州仍未在陆上发现红袖的踪迹,便坐船直奔汴京!”
徐超应了一声,却又隐隐觉得如此安排极为不妥,心想:此时已渐出宋境,倘若再前往徐州,那一路上岂不是在金国眼皮底下了?况且金蒙虽然在北方交战,但这里也并非安宁之地,李大人身居要职,又深得皇上器重,怎么能以身犯险呢?我还是劝劝李大人罢。
如此想着,再一抬头,却发现李不伟已上了马车,显然容不得半点商量的余地。徐超心中暗叹一声,知道自己纵然是说破了嘴,也无法让李大人回心转意,看来只有一路多加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