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景色是最别致的,北方尚在雪景的银装素裹之中,暖黄色的阳光撒向大地,薄薄的一层,在一片晶莹的雪白中熠熠生辉,闪着淡淡的金黄色。
伊一等人时而马车,时而骑马,一路走来风光无限,虽然急着到南城救人,不能停下脚步驻足欣赏,心情却是极好的。
毕竟这风光秀丽,谁人舍得辜负?
一路向南,临近南城,便越能体会到南北的风光的不同。
南方的初春,与北方另有一番风味。南方大多并不下雪,柳树已经抽出了柔软的枝条,在微凉的春风中轻轻荡漾,地上的青草冒出淡淡的翠绿,路边的乱花丛中,一大片的红色、黄色、紫色……南国的春,处处透着生机,春暖花开,绿意盎然。
然而,南国的春有多醉人,南城的状况就有多瘆人。
你能想象吗?春天的暖阳轻盈地跳跃在人的身上,连带着人也变得如春风一般,暖暖的,懒洋洋的。策马奔驰在一片绿树红花之中,目之所及,皆是姹紫嫣红的美景,身处如此良辰美景,自是满心的欢喜雀跃。
却突然间,看到两个面目全非的穿着灰扑扑的人相互抱着坐在路边树下的石头上,像是在互相取暖,扑鼻的花香被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侵蚀、掩盖。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着在场的所有人,那是两个死人……
原本嘴角淡淡挂着的浅笑不再,策马扬鞭的人们放慢了速度,皆是双眉提起,双眼睁大,嘴巴微微张大,又立马因为空气中的气味纷纷闭上了嘴。
他们惊讶、震撼、恐惧、同情、悲伤、默然……
伊一多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但一路上不断遇到的尸体让她原本抱着侥幸的心理一点点地沉下去,再也不敢抱有半点儿侥幸。她从小就胆子小,方才第一次见到尸体的时候几乎被吓得肝胆欲裂,但还是强定心神吩咐随行的人带了口罩和皮质手套,将那些暴尸荒野的人就地掩埋,有条件的便使用火葬的方法。这时候她无比庆幸老爹给她的这些人都是上过战场的,不然让她一个胆小鬼可怎么办啊?
是的,即使先前早已从宁双口中得知南城“路有冻死骨”的情况,亲眼所见之后,仍旧是震撼的!尤其是在沿途一路的好风光之后,见到如此悲凉凄惨的人间悲剧,南城的风景依旧独好,一行人却再也无心欣赏了。
他们加快了速度,马不停蹄,后来干脆留下一个人去雇人来帮忙处理尸体,处理完了再让他自己追上大队。
如此赶路,用了五日的时间她才终于追上了莫忘初。追上莫忘初的时候,莫忘初也正愁眉紧锁,吩咐手下掩埋路边的尸体。如此看来,伊一先前对瘟疫的担忧,他是听进去了。
即便一路上已经看到了无数次的尸体,伊一还是忍不住抬手挡了视线。她如今,已经好几日不敢在夜间独自安寝了。
她忍着恐惧,愁眉紧锁走近莫忘初,忧虑道:“莫大人,这样下去不行,南城会很危险。”
莫忘初转头盯着伊一看了许久,微微皱着眉头,目光淡漠疏离,直到听到她开口的声音才认出来,惊喜道:“伊一!”很快又皱眉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很乱,你快回去!”
伊一出门的时候特地换了男装,笑道:“怎么样?认不出来了?”她笑得恣意洒脱,无人知道,她的心中正涤荡着无尽的悲凉——生活的苦难再次赤裸裸地展现在面前,对人性的丑恶也再次清晰地得到体验。过去幸福温馨、无忧无愁的五年,在这短短数日之间,竟已遥远得恍若隔世。
她,终于又长大了。
早该知道,稷下学宫的高墙之外,便是复杂缤纷又身不由己的成人世界。
曾经的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罢了。如今,该是自己担负重担的时候了。
明明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可是,为何还是忍不住难过?大概是为了那终将逝去的、无忧无虑的从此一去不复返的少年时光吧?
莫忘初又上下打量她几眼,点着头道:“不大一样,不过,一样好看!”
伊一努力忽略心中荡起的波澜,目光微闪,慢慢收敛了笑意。
她沉着一张小脸,努力表现得淡漠一些,镇静地看着远处掩埋尸体的忙碌的身影,严肃道:“莫大人,您是皇上亲派的御史大臣,所以有件事情,能不能麻烦您出面帮个忙?”这是她一路上早就想好的解决方法。
莫忘初挑眉:“伊一所谓何事?”
伊一踌躇片刻,道:“我知道皇上亲派的大臣一般会有一些特权,大人也看到了,一路上横尸遍地,这样下去只怕真的要爆发瘟疫了!所以,大人你能不能派人让此地的驻军派人出来把所有无人处理的尸体统一焚化?”
莫忘初为难地更加皱紧了眉头:“这……不是本官不肯答应,只是调动军队事关重大,我虽有这个特权,但瘟疫之事如今只是猜测,本官又是初来乍到,这里的将军不一定肯卖本官这个面子。”
伊一笑道:“这个没关系,雷叔跟这里的肖将军曾是同袍,只是调动军队需要你点个头。我们也不必他出动太多人,只要派一只百来人的小队,让他们将所有暴尸荒野的百姓焚化掩埋,所需费用当地的茶庄绿春园会全权负责。对外,就说是朝廷对百姓的关心,此乃仁义之举。如此一来,不但师出有名,还不会让瘟疫的说法造成误会或者恐慌。”
被称为雷叔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眉目俊秀的成熟男人,行事沉稳。他从伊一身后的侍从中出列,对着莫忘初抱拳,态度不卑不亢:“雷俊见过莫大人,此地驻守的将军肖飞飞曾是在下的同袍,只要大人派个人同在下一同前往,在下自有办法说服肖将军答应出兵。”
莫忘初略作思考便点了头,点了身边一个二十来岁长相秀气却不幸面瘫的年轻侍卫出来,吩咐道:“林士凡,你跟雷叔走一趟。”
莫忘初心中对伊一早已是认定了的,于是下意识便跟着伊一称呼雷俊为“叔”,他本人对此毫无察觉,倒是手下的人都不明所以,纷纷抬头多看了他一眼。
“是!”林士凡也只是看了一眼,便若无其事地面瘫着脸跟着雷俊一道骑马离开了。
伊一则从头到尾一直目送着两人离开,莫忘初有些不开心了,她的目光怎么一直黏在林士凡的身上?直到伊一眨着大眼睛转向他,又将他身边的人都扫视了一通,悄悄地凑近他,泛着粉色光泽的红唇一开一合道:“莫大人,你的手下是不是都不会笑?”
伊一虽然不喜欢当大人,但这也是没有选择的事。于是,一向乐观的她,决定积极面向未来。比如,观察不同的人,再比如,分析推理,既是人际往来的需要,勉为其难也算是个乐子。
莫忘初一本正经扫一眼自己的几个手下,看向伊一的目光有些复杂:“……伊一的意思是,他们应该笑一笑?”
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