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包括怀抱着我的天地世界及我怀抱着的心灵世界——两个无极世界极像一对相知相爱相敬的情侣,它显现与涵蕴着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美,明暗不一,冷暖不同,欢痛有别,五彩斑斓,多层次多角度,多面多维,深到了心底,远到了心边,高到了心面。然而心边在什么地方呢?
作为一门永恒艺术的诗歌,也作为一种信仰,一种美的宗教,它的崇高追求,正在于一字一句一行一段一章一首的写出大自然的美。每写一首诗,便或深或浅或大或小的描写了那个至美的一部分。从古到今,人类的诗歌,如夜空里的点点繁星,自觉不自觉有意无意的展现了那个美的一个个角、一个个面,但在宇宙的纵横的至全的至美面前,那仅为十分可怜的一丁点。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大自然本身即为一卷丰富的长诗,一朵花像它的一行,一棵树像它的一段,一个人像它的一章,诗人写诗像在抄袭其断章片段,剽窃其一鳞半爪。既如此,那诗人写诗岂不贻笑大方、不自量力、多此一举?不然。也许缘于大自然的一种自我认识倾向以及人类灵魂的向上的趋势,更多的美,在盼待人类的发现、描写。一个人活着的价值、全人类存在的理由,大概正在于将宇宙的美尽可能完善地展现。那展现不为什么,本是宇宙自身的演化、成长、发展。而人类的活动,如学习、工作、繁衍生息等,正是为宇宙那完整美的终极展现而做的准备,但如压迫、恐怖主义、战争等,则统统为阻碍那个展现的歧途、弯路。
写诗类似翻译,翻译自然界的作品,翻译心灵的语言,翻译妙悟与灵感。诗的艺术,跟星空与心灵关系密切,而跟读者却似乎有点疏远。遇见好诗而不去品读,与诗人无干,却为读者的一个莫大的损失、不小的遗憾,白白错过了一个提升生命质量的绝佳机缘。
品诗,犹如看山水、赏花木。假如有导游,不妨听听其解说,正如听导师讲解诗歌。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风雨阴晴也不一样,但都叫做美。在山水花木前,在蓝天白云下,任何人,即便其不识字,也无须导游,也会看到美的,也会惊讶于美的,但各自的感受却不尽相同,如有人惊叹于山高水险,有人会心于玉脉水甜,有人则听懂了雁鸣。即便诗中写尽悲剧与苦难辛酸,大概也那般吧。假如一首诗须先请大师详细讲解,读者才一知半解地明白大师讲的那一面,那太浪费生命了。宇宙的美太大太多,人的生命短短数十载,岂容丝毫的耗散。况且人不只欣赏美,更在于发现并描写美。
深奥未必非晦涩不可,显而易见未必不深奥。假如一首诗确因其身怀大美而非晦涩不可、非复杂不能,那读者即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流干汗滴尽血也值。复杂能做到的,简洁大都可以做到。诗歌本有启心窗迪慧门的妙功,但复杂化、晦涩化,不仅浪费物质及时空资源,更糟蹋了精神及智力宝藏。为何人为地复杂化?为何人为地制造障碍,拒绝部分读者同胞?
写出令一般人费解的诗行,诗人也许多少有点失职。写出读者一看便有所收获的篇什,确不失为一条传播美的好路途。假如读者根本不用看,即便在路上偶然听人朗诵却也有所领悟,那便更好。读诗应愉悦惬意,比困倦难耐时的沉睡来得更加舒畅,但轻轻松松地读诗是一回事,诗的内容叫读者心情沉重痛苦又是另一回事。读者无读诗的责任,却天生有叫诗人将诗写好的权利,可谓天赋爱美求美赏美之权。
宇宙像一个大美人,一个女神,她喜欢人类跟她对话时使用诗歌。情景交融理辞皆佳的诗篇,当算女神喜欢的好诗。情景理辞四位一体实属一个不易到达的境界,那些情景交融理辞皆佳者,自会让人豁然开朗,自能叫人耳目一新,自可震人魂摄神魄,但常见的是它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携手同行。重在抒情的蛮多见,光写景、光说理的却古今难寻,光有辞藻的,便为不可想象的怪物了。假如仅有说理的冲动,不如去写一篇不失水准的哲学论文。在一些奇怪的日子,我觉得一些符号、一些文字的神奇排列,仿佛都称得上一首绝妙好诗,它们不仅具有传统意义上的引起共鸣的魔力,更给人一种毛发洒淅、浑身彻透、醍醐灌顶的奇妙感觉。
爱诗爱得久了,诗歌就成了习惯、生活本身、生命的存在方式。诗即存在,我“诗”故我在。爱诗爱得深了,眼睛会渐渐变得明亮。世间又多了一双可以发现美的眼睛,少了一分“缺少发现”带来的遗憾。
真爱是美的,真情是美的,真理是美的,反之亦然。山水有诗而有情,情有诗而有山水的实在。情在心与物之间犹如一座彩虹似的桥,而诗歌如七色,如光,让彩虹成其为彩虹。在大自然面前,人与猴本无高低优劣之分,但有所区别,文字书写的诗歌即为其重要的本质区别之一吧。
天的眷顾,让我有幸发现了一丝美,然而独自在心底欣赏,不免寂寞,又不忍不为美的展现尽力,尽管绵薄,再者,见到了美而不去描写,一味袖手旁观、冷心冷眼,难免可惜了,恐怕也枉活了此生,辜负了大自然,于是斗胆写了几首诗歌。
为何登山?山在那里。为何写诗?诗在那里。星星不会不闪烁,植物不会不开花,我不会不写诗。
兹为序。
子一
2012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