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杜渐此时也无暇关心一个守卫兵丁,当务之急,他必须搞清楚罗敦请他究竟有什么图谋。毫无疑问,此行无异于鸿门宴,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殒命于此。
看来罗敦治军还是有一套,从城外看,松松垮垮,一副百姓安居乐业,将士无所事事的样子,可是城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各个角落几乎都有暗探,士卒的巡逻频率高,人数多。杜渐再抬头看下城墙上,土石檑木一应俱全,看来姚硕德不敢强攻也确实有他的考虑。
过了城门,穿过戒备森严的街道,很快就到了一座画栋雕梁,极尽华美的建筑前,很难想象,在陇右之较为落后荒凉之地,还是在候辰谷这军事要塞中,居然还能有如此精巧的建筑,这岂不是民脂民膏的堆积,百姓血汗的汇聚?前进尤其雄伟,门口的石狮子刀工简约,线条明快,根据秩别,可以看出,罗敦该是可以封侯了。
这样的府邸自然是戒备森严,两排校刀手个个人高马大,甲胄光鲜,挺胸抬头,显得威风凛凛。焦遗手下的骑兵刚一进城,就各自去执行任务,现在跟着焦遗的,只有数十亲卫,刚一距大门还有数十丈时,便都下马,杜渐等人一看,自然不便再坐在马上,这时,已经有数十杂役模样的人过来牵马。众人将马匹交给杂役,焦遗对杜渐拱手道:“沐将军请,罗帅已在此等候。”
杜渐忙还礼道:“焦将军客气了,还是焦将军先请。”
“沐将军乃主宾,焦遗怎敢僭越?”
于是,杜渐先行,焦遗在侧,俱延,雨荞,如云紧随其后。门口的侍卫交刀拦截,焦遗从怀中掏出玄色木牌,上刻卐字,刀手们收刀肃立,如云不由心中嘟囔:好大的排场。杜渐等人便鱼贯而入。
进入大门,是一条近百步的石廊,左右各种石碑林立,不过杜渐也无暇看上面写的什么,石道两旁,一排剑士肃立,焦遗照例出示卐字牌,于是得以放行,此时,一名一身金甲,头戴金盔的中年虬须男子正站在门前,满目含笑。
焦遗跨上前去,半跪行礼道:“禀大帅,沐将军一行前来拜会大帅。原来,此人就是西秦勇将,镇守候辰的罗敦。
可是,就算杜渐如何声名鹊起,也还不至于罗敦亲自出迎啊,杜渐心中不由一阵嘀咕。
此时,罗敦豪迈的大笑一声,抱拳道:“沐将军如今可是河西陇右的明星了啊,今日得与将军一聚,真乃三生有幸啊。”
杜渐忙行礼道:“罗帅缪赞了,沐析后进,怎当得起将军厚爱。”
罗敦又转面俱延,道:“镇北将军原来也到了,罗敦失敬。”
俱延也忙还礼。于是杜渐给罗敦一一介绍雨荞和如云,众人一一见礼。
进入大厅,罗敦没有立即安排众人落座奉茶,而是向后堂躬身道:“启奏陛下,客人已经带到。”
杜渐大惊,这罗敦居然可乾归一直只是称大将军大单于三河王而已,并未称帝。那被称作陛下的,只能是--姚兴了!
姚兴居然在候辰谷中!杜渐从俱延,雨荞和如云脸上读到了,只有震惊!
里面传来一缕清朗柔和的声音:“哦?那朕做完法事就出来,罗敦你先代朕招待贵客。”
罗敦忙道:“微臣遵旨。”说罢起身,含笑道:“诸位见谅,我主一心好佛,不能遽出,怠慢诸位了。”
杜渐连称不敢,于是众人分主宾坐下,当然尊位还是空着的。
侍女上过香茶,众人简单寒暄后,罗敦便道:“诸位可是惊疑,缘何陛下居然在此露面否?”
杜渐道:“陛下天威,神龙行迹,岂是驽钝如末将者可以揣测。”
罗敦笑道:“沐将军此言得之,皇上之神机,确实是做臣子的难以体会的。昔日先帝尚委身于苻坚麾下时,皇上便已派我前来乾归处卧底了。”
杜渐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这么说来,姚兴之深谋远虑,实在非常人所能揣测,近20年之谋划,来谋取陇右形胜之地,这份远见,实在非常人所能比得上的。联想到东晋的司马家是一代不如一代,司马德宗干脆就是一白痴,这样的昏君,朝廷满是佞臣,还奢谈什么光复河山,驱逐鞑虏?
俱延的脸上则满是惊恐,他一向对自己的三哥极有信心,秃发部自走出廉川以来,战必胜,攻必取,褥檀智谋,也深得上下敬服,可是跟姚兴比起来,俱延心中也着实打鼓。
一思至此,杜渐忙道:“既如此,可是候辰谷已尽为我有?”
罗敦压低声音,道:“未曾,乞伏公达所部乃乾归嫡系,我不敢轻举妄动,只有本部万人乃绝对可靠,皇上此次化名秘密潜入,此等胆识,真是让我们这些沙场舔血的人汗颜那。”
杜渐微忖片刻,道:“如此说来,皇上行踪的保密,就事关重大,万一有个差池,可怎么向天下苍生交待。”
罗敦面色凝重,道:“此事只有本帅,焦遗和几名心腹知道,连门口侍卫都不知道贵客乃是何人,对面大军也只有姚帅等少数几人知道。”
杜渐点点头,道:“不知罗帅对护军将军摩诃班如何看?”
罗敦显得很意外,道:“摩帅知人善任,沐将军得以高升,也多亏摩帅提携,按理说,沐将军比我更知摩帅啊。据我所知,摩帅用兵稳妥,治军有术,乃皇上肱骨也”
俱延道:“据外臣所知,摩诃班早有不臣之心。”
杜渐点点头,道:“如不是罗帅请沐析来此,沐析也要往姚帅军中,面奏此事。”
久经风浪的罗敦也震惊了,他无法想象,北路军的主帅摩诃班居然是潜在的隐患。一时间,空气凝滞了。
这时,屋内传来一声朗笑,笑声不大,却如同梵音,杜渐听了,只觉得心神宁静,眼前,似乎只有原野,头上,似乎只有蓝天,这,就是传说中的佛门谒唱么?
姚兴!
这个雄才大略,却醉心佛学的姚兴,这个矛盾的人,这个充满谜团的人,这个天下畏惧的人。
出来的,是一个一身儒巾的中年人,挂着亲切的,却让人膜拜的笑容,五官根本无所谓美丑,只是和谐的坐落着,让人感到,就应该是这样。杜渐突然有种对他顶礼膜拜的冲动,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跪在地上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了,他只记得,自己的心中,此时一直响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
传说天子受命于天,自有一种天子剑气让人畏服,难道说,姚兴真的是华夏土地的真命天子?
反正此时,杜渐屈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