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匀镶于书厅顶的十六颗滚圆的用大螺蚌壳打磨出来的圆珠油灯,就如一粒粒闪亮的夜明珠,盈盈的把一屋子照得亮堂晃眼起来。平常只点四盏的,淄川王府的人上上下下给王爷下跪通常也就应个景,膝盖粘地马上就让起身的。顾顺跪在亮堂堂的案前蓑草地毯上有了两个时辰了,却不见淄川王赵冀叫他起来。淄川王停了停对随身宝剑的搽拭,盯了眼着跪在地上有些许不耐抬起脸的顾顺,二十出头的样子,尚未留须,蚕眉大眼方脸阔嘴,鼻梁高挺鼻尖向内勾,虽是跪地却也不掩粗壮高个,穿了件旧宁绸二蓝单袍,棱角分明的脸有些疲惫却很是安定。
见主子停了手上的活一言不发盯着自己打量,压抑的气势迎面而来,顾顺轻声呼道:“王爷?”
淄川王赵翼收回打量深思的神情一边细致的折叠着搽着宝剑的绢绸,一边道:“让你在南疆待着,怎么会带着昏迷了的段安回了京都了?段月那小子有没有再留什么行迹给你?”
顾顺一边挪了挪膝盖,一边偏侧着头偷瞄着心思沉寂没有丝毫表情的淄川王,回道:“段副帅这次是真的找不着了,确实是没有任何行迹可寻的。我也是在南疆客栈遇着段安老爷的。唉!王爷!——”
随着顾顺的一声惊呼,赵冀毫无征兆的一个飞跨闪电般踏过案几已经把搽拭的噌亮的宝剑剑锋抵住了他的脖子主动脉,只见如寒星的双眼在那蝶状睫毛遮映下,变得比那剑锋还要利几分,就如那地狱来的修罗带着杀气,用冬日里刮出冰凌般的声音道:“西城河道顾家确实有一儿名顾顺年纪与你相仿,下得一手好棋十来岁几乎是难逢对手,只是你可能没想到本王幼年曾布衣更名慕名上门请教过棋艺,有过一面之缘,所以建府不久我便急急的招为棋士,刚进王府之时你所展现的棋艺武功让人惊才绝艳,谈吐大有古人所谓的林下风范,本王爱才且段月也是对你钦佩之至,不只一直没有揭破你且以名仕待之。可是你总是有意无意的太过关注段月,别再敷衍我!你是谁?跟段家父子是什么关系?不只能追踪到段月,居然能那样轻易的认出千面段安来。”
顾顺轻微的将身子往后仰了点,看着眼前这位发了飚主子,嘴角扯动了一下,终究是没有做出一个笑容来,抬起手想挡开剑锋,没有想到赵冀居然把剑锋往下压来,脖子上一痛,已是割破了皮肤显出一丝血迹来。顾顺皱眉,也不再顾及剑锋封喉挺身立起与赵冀平视,有些好奇的问道:“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顾顺,所以这十来年才会一边给我名仕待遇,一边又故意把我编进侍卫队让韩明名正言顺的监视我?我还真是小瞧了你。可是这么些年你待我还真的不错,整个王府,除了段月外,我是你最优待的人了。顾顺是我幼年玩伴我此生唯一棋友,但因为当年一时年少轻狂,醉后妄言,致使他双腿残疾父母双亡,此乃我此生憾事。我用他名多少是有些许为他扬名代他延生之义,自甘任尔驱使的。你现在揭破我是因为妒忌我与段月亲近吗?难不成风传你对段月的断袖之情是真?”话完,痞痞的别有意味的看着赵冀腾红的脸。
淄川王稳了稳手上的宝剑偏了偏剑锋,两眼腾出了火来,假顾顺却一丝不动,等着看他恼羞成怒的样子,淄川王眉头更深阴阴的腾出杀气更盛,用平稳不带丝儿情感的冰凌般的声音问道:“你到底是谁?这么些年关注接近段月有什么目的?”
哪知那顾顺突然从腰间扯出一软剑,如一条吐着芯子的巨蜢瞬间直扑赵冀面门,把淄川王逼退了好几步远,撞到了墙头摆放各种书本物件的柜子上,发出了嘭哐一声巨响,几乎同时假顾顺已经转身退出了书房飞跳到了院内,可是一群侍卫在他落地站稳之时把他圈围起来。
韩明早就在书房点亮全部的珠灯时布置好了一切。看着主子从书楼踏步而来,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慢慢的移到院中,显得比往日更是寂寥几分。院中的几株栀子花在皎洁的月色下显得更为的纯白细腻,扑鼻的浓香在晚风中传送仿佛飘移的娇嫩温柔贴慰着空寂忧愁的心灵。这几年他们几个的少年时光一去不返,这样的月色这样的花香都在天南地北的阔谈打闹中轻忽掉,此后的逢此时节只怕是景在人散尽。淄川王看着被围着仍是一脸镇定的假顾顺,亲自站到了侍卫们摆出斗移阵眼上,缓缓的将剑锋指向他。
这时,从院门口廊道上传来娇滴滴急切的声音道:“怎么啦?整个书剑楼侍卫如林的,灯火明亮,什么事情吗?这样剑拔弩张的。”见一女子,约二十岁上下,白花上衣,燕尾青的裙子,倒梳流云髻,丰颊长眉,眼如银杏,口辅双涡,唇红齿白,于艳丽之中有股英俊之气,大步的走了过来。在她的身后跟着个四五十来岁的汉子,正是韩总管。女子看到被围的假顾顺,急急的推开侍卫跑到圈中,伸开两只白如玉,软如棉的手来,背身挡在顾顺壮硕的身躯前护着,气急败坏的道:“你们干什么?淄川王你怎么又欺负起顾顺了?”
韩明见状手握紧了拳头,脸上不由的抽搐起来,急急道:“苏婉郡主,您小心。这家伙更本就不是什么顾顺,冒名顶替居心叵测在王府多年,你快出来!”
淄川王看清来人,垂下手中宝剑对女子道:“苏婉,你怎么知道他回来了,连夜赶过来看他的吗?”。
女子脸上一热,在月下灯里红晕的脸更是要美上了几分,默然,微微的将身体往后靠过去。
哪知那假顾顺,见女子将身子靠来一手将她推开,一边恼道:“郡主,本爷还不需要你来护着,起开!”
女子不备,一个踉跄,直直往淄川王身上扑来,险些跌倒之际被淄川王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她两只胳膊。苏婉也不顾自身狼狈,转身用泪汪汪的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推开自己的男子,一脸委屈不知所措。
假顾顺在女子浓情眼神之下尴尬不以,逃开女子的目光道:“本爷燕昌前太子涂瑞钰之子涂明烁,这些年一直承蒙王爷郡主照顾,在王府几年一来是完成顾顺心愿打败所有拙政阁棋士成为围棋界的巨擘,二来因二十年前剑城邵鞅逃出燕昌所带走了涂氏传世宝物碧血‘段月’被人在王府吹奏过,王爷既然硬是要揭破本人身份,爷追查之人也离开王府,看来这几年的太平日子的缘分已尽。”说完把手指放入口中发出苍鹰的鸣叫声,书剑楼六间楼顶上冒出十来个黑影来,齐齐的落到涂明烁身边紧紧的将他护在中心。
女子正是武侯与长公主独女,淄川王亲表妹,大梁第一美女,也是拙政阁每次聚会延请的明面上主人,如若没有周元之女的指婚,只怕当年赵冀被婚配的就是她了。此时苏婉,看到顾顺被困的情景挣掉淄川王的搀扶,缓慢妖娆又一次越过两圈对视的侍卫再一次来到涂明烁身边,毅然决然的盯着他的眉眼说:“带我走吧。这么些年我对你好,你从未回应过我,原来是有难言之隐。我不怪你,你带我走吧,天涯海角我都愿随你走的。”
涂明烁避开苏婉滚烫的眼神有几分恼怒几分尴尬说:“这些年我从未向你表达过什么情义,从今往后也不会有,我有自己喜欢的人。”
苏婉伤心欲绝,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拉着他的袖口哽咽着道:“我不相信,这些年你一直呆在王府,整天跟着王爷,还有韩明段月几个年纪相仿拙政阁的大男孩们一起,也不见你对那个姑娘好或是亲近过。”
涂明烁扯出自己的衣袖,用很镇定平稳的口气,有几分不忍,几分不耐的看着苏婉说道:“我喜欢的谁只要我自己明白能倾心为她好为她付出就好,不需要别人知道甚至不需要她知道。你更不需要知道,你只要不要再纠缠就好。”
苏婉还欲上前拉扯,涂明烁后退,一名黑衣人插到中间挡在前面,苏婉泪眼婆娑梨花带雨,喃喃问:“为什么?”
涂明烁有些恼道:“‘曾因狂醉鞭名马,唯恐情深累美人’,男女之情本就是因对方存在而内心愉悦,并希望能受同等待之。怎么能以爱之名,肆意的纠缠困扰,成为其负担麻烦?那岂不是有违初衷!”话说完,朝韩明方向看了看。
淄川王无奈的挥手,韩明快步上前将我见犹怜的苏婉半拖半抱的带了出人圈。
淄川王对外圈的侍卫摆了摆手势,侍卫们收剑退到他身后,淄川王大步向前几步,看着地上楼廊月影,整个院子里一下安静下来就剩下虫鸣蛙唱,半响淄川王抬头往院门口侧身道:“你走吧,自己保重,你的叔父们可是花十万黄金跟大梁买过你的命,我一直不敢肯定也有些不愿相信是你。但愿此生不见!”
涂明烁走近淄川王盯着那张妖孽般的脸沉沉的道:“当年剑城因灵宝银碧树几乎被毁于一旦,引来近十年战事,如今能引发银碧树灵力的碧血‘段月’、翠碧‘盈月’都已经现世,只怕不久的将来会有更大的风波天下难得安宁。淄川王府拙政阁内英豪群聚,但多少是你能真正驾驭,有多少是别有用心?你我必将有一战,天下归属必将在你我之手!”说完快步向外走出,黑衣人风一样的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