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淄川王府侧门本是与淄川王府门人经营的商铺街道相邻,门外那齐胸高的荆棘篱笆据说经常有好事之徒藏身,不只是因为那长长的荆棘篱笆对面竖着的素净雅致的墙上的各形各状的漏窗里看不尽的四季风光美景,单说那拙政阁里青年才俊或是王爷搁置的美艳娇娘进进出出的就够让人养眼驻足,想入非非的。这个傍晚前分,本该被暴雨冲刷的清爽,难得的寂静时刻,却又意外的热闹了。
段月早早的透过漏窗看到门外那里停着淄川王的马车,也听到追赶而来的人群挡住了去路。踌躇犹豫间,背上传来段安细细弱弱的声音:“他来了!”段月闻声欣喜道:“师父,你醒了!”“他来了,小心!”段安声音仍是很细弱且有丝不安。段月直起腰来,抬头看了看天空,好像是雨水稀释了墨迹,云不再是那样的黑重,一丝丝的变淡变亮了,雨果然小了,少了。刚要疾步赶往门口,却又面墙而立,好像他能看透了墙垣,注视着静待着,等着谁走近。墙外,沿着墙垣往门口一路传来连连的惨叫声,以及啪啪地人体砸地声,人们吵闹的声静了下来。
街道里迎着人群而来的是一把飞快旋转的深红桃色印花油纸伞,伞下一身李花白的及脚长裙,踩着高跟的木屐鞋,仿佛是春天里的一盛开的桃树依在李花上,飘移在这盛夏的暴风雨中,要不是看着她身后两边暗处纷纷掉到街道中的雨水与血水里惨叫连连的人,还真是会让人生出怜惜想过来呵护的情愫来。明明还是模糊的进入视线可是也好像不疾不徐的步子瞬间就靠近人群。她的身上居然是非常干爽洁净,那浓密的乌发很随性编织,自然的垂落在背上的白裙上,宛若山野的风信子随着主人的走动而有节奏的起伏,白裙袖口裙摆镶有黑花边翻飞摆动,隔着雨看过去,宛如移动黑夜里星星的碎片,更像是那妙曼的碎珍珠片样的李花绕着花树跳舞。她缓缓的优雅在马车旁停了下来,稍微把伞轻轻的举高了些,轻微的将头抬起扭动将身后打量了片刻才看向呆鹅样看着自己立在路中人们,所有的眼睛都在打量这张脸,修饰过的卧蚕眉,大眼妩媚,脸有些瘦,高高鼻梁,嘴有点大却挂着自信优雅的笑意,整个人身上透出二十岁女人的空灵,却更多的是三十女人的从容大气,还有这四、五十女人雍容风韵。
赵淳逸睁大眼睛长张着嘴一脸不可置信,熊个奶奶的,哪蹦出来的?怎么做到的?那地上躺着的有一半是他从皇宫里带出来的高手,都是最好的伏击弓箭手,这下怎么跟父皇交差?福长老扶剑静立,早忘了几步跟前的尔狄云,门外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各路人马?看来自己的人在里面就算得手也是出不了这门啊。
“扑通——”尔狄云,跪在雨水里,他脸上因为激动而有些苍白,眼睛里却满是虔诚热烈,嘴唇颤动。女子侧目,尔狄云急急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太子——”几乎是同时,那女子甩袖,一道水浪往尔狄云胸口扑去将他推倒仰摔在水地上。尔狄云并不躲也不反抗,一拳砸在地上激起水花四溅,又飞快的爬起跪地的往前移动了几步靠近女子了些,一脸的虬须胡子满是泥水脏乱不堪,脸上分不清雨水还是泪水,哽咽着却固执硬着脖子急切道:“请您回宫!小公子——,”可是女子一记凌厉的眼神扫来就把他要说的话咽回了去,女子抬步往前,将一众好奇、探究、不可置信的眼睛掉进雨水里。在众人毫无知觉里,雨开始懒洋洋的一滴一滴的,居然要停了,天上那西去的黄金战车上的太阳,挂上了美妙轻柔的霞衣,羞羞答答的慢腾腾的露了出来,把黄黄的柔柔的光照在了女子的桃色的伞上,美极!
女子将伞打横,往马车门推过去,站在最远的老韩飞身跳起,挥剑挑向女子握伞的手,马车门“砰——”地打开,老韩手臂震得一麻,剑脱手,车内伸出一双手从背后飞快的扶住连连后退撞在车上的老韩。女子看向老韩停下了动作道:“居然是你,我寻了你好多年。”老韩一身在轻微的战抖,脸色苍白,湿湿的发顶冒着白气,悲哀在他的前额上打着印记,愣愣的打量着女子幽幽的说道:“他说的对,红妆确实更适合你。”女子闻言楞住,眼神悠远轻声道:“他有说过吗?你,该很恨我吧?”老韩深深地深深地吸着气,良久道:“开始有恨过的。不过现在有些明白,所有的选择都有后果,但不是都有对错。既然他在二十年前做出了选择,用我们整个家族的血作为你红妆自由的后果代价,那你就好好珍惜他所愿结局,也算对他无所负!”女子将伞收拢,象牙白的脸上居然有着泪,泪眼迷瞪的不敢再看老韩,老韩跟那个人毕竟是兄弟,那长相多多少少的像他,就像那孩子,她从不敢正面的去看去接触。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她看到的每一张脸,她只会分,像他的,不像他的,原来思念已经是一种迷雾弥漫了整个他转身而去的世界。
她忽然又笑了,用手将脸上的泪水轻轻的搽干对老韩道:“我一直将他藏在燕昌极北寒窟中,待我拿到传说中的碧色花,我要让他活过来。”老韩身子不由的往下一沉,背后的手立马用力抓住了。天啦,她疯了!是传说中的起死回生的碧色花吗?难道小时候哥哥说过的翡翠国银碧树的传说是真的?
女子转身,对着侧门口喊道:“师兄,你终于不再闭气装晕了。你不会跟我那傻孩子一样天真,以为拙政阁里的孩子们能护得住你吧?你说你好好的去开什么剑城地下宫门?躲躲藏藏这么多年了,如今不只是剑城,全天下都知道你是紫东玉王灵童,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得到你,让你去开启那旷世奇宝的。‘紫东玉王灵显,翡翠地宫蓝月现,碧色花开延地帝,银碧树灵可采天。’古人预语,诚也!笇家的史书一两千年里早就外流过,燕昌皇宫里有残本,大梁皇宫里难道就不会有吗?就连被灭门的武林泰斗韩家也是有所藏的,师父不也是对银碧树有所知才在幼年就收你入门的吗?”
段月感觉背上的师父在颤抖,害怕吗?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啦?他听到背上护扣打开的声音。段安从段月背上滑下来,用手摸了摸段月的头,拍了拍那不安的满脸担忧关切的脸。
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当年邵鞅回剑城救父,却被剑城长老们送给了燕昌太子,哪知假龙真凤的涂瑞钰居然与大梁北疆武林旺族韩氏长子金刀客是生死恋人,两人因邵鞅的出现生出许多嫌隙,金刀客一怒之下公然去燕昌皇宫提亲,结果被燕昌皇杀死,当晚风影暗卫灭韩门。涂瑞钰闻讯反出燕昌,燕昌对外宣称太子暴毙。当时身中奇毒的邵鞅乘乱逃走,被一直暗恋她的追救而来师兄救走。两年后为让邵鞅生下师兄的孩子,在师兄的笛音中,段安带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邵鞅,凭着直觉的指引打开了剑城地宫,在端午夜翡翠坛中的邵鞅念着巫咒,师兄的二十年阳寿换取了邵鞅的母女平安以及邵鞅的十年相守。记得当时自己一时心起,拿起自己出生时从娘胎里带出的挂在胸前的紫东玉王,可是就这样的心血来潮的举动,让天上的月亮变成了蓝月,这不只是暴露了自己紫玉王灵身显,现在最让他担心的是,蕊蕊的银碧树灵也成剑城知晓之事,否则怎么会这么多年苦苦相寻,甚至不惜储君之位相诱。
段安无数次回想起见到的当时银碧树的情景,那通体盈盈碧绿树枝,鲜嫩地在蓝色的月光下闪着神奇的银色光芒,整个银碧树发出什么东西破裂和生长的声响,伴随着一声声轻柔的叹息声,就好像安逸平静的海浪冲击着软软的沙滩那样神奇、深邃、美妙让自己着迷。最高的碧玉枝上垂落下了许多触须,搅动着蓝色的月光,吐出银色的气泡。一个圆圆的物体端立在触须中间,就如曦阳中莹莹的一粒露珠,就如朦朦胧胧深山云雾里的银白色的翅膀。霎时,整个地宫沐浴在银蓝牛奶般的光辉里。这时,圆球的外壳缓缓的展开,射出一道道银色的柔和的光线。随后,段安看到一个淡淡的就如冬天井水上雾气,又像冬末里春天的双脚的一道影子,缓缓的飘向邵鞅的下腹,蕊蕊就这样来到了世间。
这些年一直尽量把她带着在身边,让他像个男孩子那样生活,父子相处,一来掩饰自己阴阳身份,二来邵鞅体弱,师兄事杂且顾念病妻,难得照顾周全,确实需要帮手。自己也躲了这么些年了,如今看来自己再也躲不了了吗?蕊蕊的身份是不是也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