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入她的身体,车摇晃起来,一漾一漾的,像一条轻快的船……
不远处,运河的水哗哗地响,像是在为他们鼓掌。
3
英雄也有落难时
沈慕清走马上任集团分管期刊中心的副总编后,期刊中心各部门轮流为沈慕清接风,唯独《惊悚一刻》编辑部因为主编林正英休假,没有宴请,林正英一上班,副主编鲁西西就进来请示:“林主编,各部门都宴请过沈总编了,您不在,我不敢自作主张,您看,我们要不要补上?”
鲁西西说话小心翼翼。林正英知道,鲁西西是怕他还在闹意见,就爽声道:
“请,怎么能不请呢,沈总与我是同学兼哥们儿,以后的工作还需要他大力支持,你去安排一下吧!”
鲁西西会意,接着问:“除了沈总和本部门的人,还请不请别部门的人?”
林正英一愣,不知他这话什么意思。鲁西西解释道:“其他部门请客,还请了新上任的财务总监陈艺禾和副社长齐人福,希望得到他们的关照,便于日后工作,您看?”
“不请,”林正英毫不犹豫地说,“只请人事处长陆思逊。”
鲁西西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林主编对这些职场得意之人还是心存芥蒂的,连忙诺诺地出去了。
尽管林正英不想面对沈慕清,但是,面子上还是要故作姿态的。他把本部门的十来个人召集起来开了个短会,然后就去了沈慕清的办公室,一来向新上任的顶头上司消假,二来示好。
沈慕清见他进了办公室,连忙从大班椅上站起来,大声说:“你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和嫣然就得去登寻人启事了。”
林正英知道,沈慕清的热情也是故作姿态,连忙上前,伸出手说:“谢谢,谢谢。”
沈慕清握着他的手重重一摆,说:“你这些天到哪去了,也不给老婆说一声,害得她找我要人,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谣言,说你嫖娼被抓了。”
林正英不知道他走后还闹了这么一出,笑眯眯地说:“后来呢?”
“我就劝嫣然,要她放一百二十个心,咱兄弟风华正茂,是做那种事的人吗?”
林正英笑道:“那也说不定,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你可不能打这种包票。”
沈慕清松开手,拍拍他的肩说:“谅你也不敢。”
有了这样一个开场白,两人之间的尴尬算是化解了。接下来,林正英向他汇报本部门的情况,请他指导。沈慕清也不客气,从编辑角度和发行角度各给他提了几条建议,他们之间就完成了从兄弟关系到上下级关系的转变。
临了,林正英说出了晚上为他接风的事,请他赏光。沈慕清说,我都上任半个月了,还接什么风啊,就算了吧。林正英坚持,沈慕清就同意了。
林正英刚回到办公室,桌上的电话就响了,他看一眼来电显示,立即紧张起来,来电显示是社长刘鑫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刘鑫不仅是社长,还是董事局主席,是可以决定他命运的人,为了升职,他让卓嫣然搞夫人外交,送给刘鑫老婆余茵一套价值五万元的黄金首饰,现在升职落空,他还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刘鑫呢?
他拿起电话,果然是刘鑫打来的,他怯怯地喊了一声“社长”,刘鑫却毫无感情地说:“你上来一趟。”
所谓“上来一趟”,就是到他办公室来一趟。期刊中心在八楼,社长、副社长们在十八楼办公,所以去社长办公室为“上来一趟”。
社长有请,一般有两种结果,要么是好事,要么是坏事,而且是很大的好事或很大的坏事,林正英侥幸地想,自己已经遭遇了很大的坏事,难道还有什么好事等着自己,他赶忙向电梯奔去。
刘鑫的办公室比沈慕清的更大,里面还有卧室,与省、市领导的办公室差不多。刘鑫坐在办公桌后等着他,见他来了,示意他坐对面。
刘鑫说:“听说你有意见,休假休得还好吧?!”
林正英搓着手说:“哪敢对领导们的安排有意见,就是赶巧喝醉了酒,伤了胃,休息了几天,顺便把年休假给休了。”
“没意见就好。”刘鑫边说边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锦盒。
林正英一看到锦盒,脸立即红了,意识到不妙。那锦盒是他与卓嫣然一起去买的,里面放着一套黄金首饰,有金项链、金手链、金脚链,价值五万元呢。
果不其然,刘鑫把锦盒推到他面前,说:“这是你老婆送给余茵的首饰吧,竞选结束后她才告诉我,你们中层干部收入也不高,就不要搞这种事了。”
若要有地缝,林正英此刻肯定会钻进去。进入职场这么多年,他每一次升职都是凭本事争取来的,唯独这一次送礼,还被退了回来,真是羞死人了。他期期艾艾地说:“这又何必呢,这是嫣然孝敬余总的一点心意,他们社保中心与余总的艺禾影视有业务来往,她还要仰仗……”
“孝敬就不必要了!”刘鑫打断他的话,“你干好工作就是对集团对董事局的最好报答,你还年轻,只要把杂志办好了,升职的机会还有很多,就不要在乎这一时一地的得失了,好吗?”
林正英诺诺地点着头,心中却说:骗谁啊,中层升高层,哪里会有很多机会,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不死在沙滩上就不错了……
从社长办公室出来,林正英的心情反倒变好了,这变好可能来自于那个锦盒。他是工薪阶层,而且是工资不高的工薪阶层,五万元钱需要他省吃俭用两年才能积攒到,现在事情没办成退回来了,多少也算是一份收获,怎不令他欣慰呢?
回到办公室,他关上门,打开锦盒,欣赏那金光闪闪的首饰。突然,他有想把这些首饰戴在身上的冲动。他拿起筷子般粗细的金项链戴在脖子上,又拿起金脚链,蹲下身,分别戴在自己的两只脚上,再拿起金手链,戴在自己的两只手上。
如此一穿戴,他立马感觉自己身价倍增,在心中感叹,难怪暴发户都有一个共同的形象——脖子上戴着粗粗的金项链。
办公室里恰好有一面穿衣镜,他走到穿衣镜前,想好好欣赏一下自己的光辉形象,可镜子里的自己还穿着寒衣,拦住了金子的光泽。他赶忙脱下外套,脱下毛衣,只穿一套贴身的秋衣,白色,纯棉的。
再向镜子走去,脚链和手链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听起来非常悦耳,可在镜子前一看,他不禁哑然失笑:金子的光泽是显露出来了,可脚链、手链不正像脚镣手铐吗,粗粗的金项链就像是拉犯人的铁索,自己还穿着白色的囚衣,自己何时锒铛入狱了。他眼前浮现出发配充军的武松……
笑着笑着,眼里竟然笑出了泪花。他感叹道:“英雄也有落难时啊!”
他一件件地解首饰,边解边说:“丢了这劳什子。”
但是,他却是“丢”在了锦盒里,并且一件件地摆好。他想,就让这东西去箍女人吧!
4
惊悚一枝花
晚上的接风宴还是安排在林夕大酒店。林夕大酒店的老板林夕以前也是今古传媒集团的中层干部,据说十年前与刘鑫竞争副社长时败北,一气之下下了海,开了这家酒店。刘鑫虽与他有过节,但对他的生意还挺关照,前些年把他的酒店定为集团的日常招待酒店之一,这几年虽不再有此待遇,但大家在此吃喝惯了,加之林夕又是从本集团出来的,店不亲人亲,所以大家还是常来这儿搞招待。
林正英和沈慕清走进店里时,林夕已经在大堂里候着了。他连忙上前,一手握着林正英,一手握着沈慕清,热情地说:“哎呀,沈总,林总,两位的到来,使我这蓬荜生辉啊!”
因为是林正英请客,所以林正英走在前面做引导,沈慕清走在后面。林夕先握住的是林正英的手,可他称呼人时,却是先称呼的“沈总”,这要是在以往,根本就不是个事,可现在,林正英特别敏感,心想,真是狗眼看人低,我原以为你林夕是有骨气的人呢,口中却说:“林老板,人家沈总才是老总,我哪是什么老总啊,以后可不要瞎称呼哟!”
林夕笑着推他一拳说:“两位都是老总,还分什么彼此。”
这一拳推得也有意思,他敢推林正英,显得像兄弟,但敢推沈慕清吗?因为沈慕清今非昔比了,是领导,威严在那……林正英心里净想这些滥事,脸上不由得露出了落寞之色,好在鲁西西从包房里出来,看见他们,连忙下楼来迎接,掩饰住了他的不快。
本部门的员工都提前到了,原本都坐着的,见他们进来了,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做欢迎状。陆思逊也提前到了,见这些人都站起来,自己一个人坐着很扎眼,只得晃晃悠悠地跟着站起来,看得出他是很不愿意的。
沈慕清拿出老总的姿态边说边做手势:“大家坐,大家坐。”于是,陆思逊率先坐了下去。他觉得用这种形式欢迎老同学老同事太别扭了。
包房里是张二十席的大桌,以正对着门的席位为上席,那个位子正空着,陆思逊坐在上席的左边,上席的右边也空着。林正英做出手势,请沈慕清上坐,他也不客气,上前挨着陆思逊就坐下了,林正英只得挨着他坐下。虽然有思想准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坐在这个位子,他心中还是有些别扭。
鲁西西满面笑容地向上席看了一眼,心中不禁“咯噔”一下,不是个滋味。他是林正英一手提拔起来的,经常随林正英一起陪沈慕清和陆思逊喝酒,以前从不分什么座次,随便一坐三个人就能喝在一起聊在一起,喝得有滋有味,可今天,昔日的那种随和不在了,三个好朋友分明分出了座次,而中国人,特别讲究座次,这酒对他们来说,恐怕是各有滋味了。
林正英扭了扭脖子,想把这不尴不尬的场面扭过去。他想,场面上的话肯定是要说的,鉴于他们三人以前的特殊关系,这场面上的话与别的部门搞接风宴还不能一样。他扭头时看到了本部门最漂亮的女编辑、编辑部主任展丽江。展丽江在期刊中心的活跃程度不亚于“期花”常静怡,只不过常静怡是《精致生活》的主编,身份在那,所以比展丽江有名,但是,她是“惊悚一枝花”,很会插科打诨,经常为林正英接应,两人可谓配合默契。他有了主意。
待服务员给每个人的杯子都斟上酒后,林正英端起酒杯,对沈慕清说:“别的主编为你接风,肯定会说‘请沈总多关照’,我不能这样说,我们是兄弟,兄弟之间本来就应该关照,这是不言而喻的事情,我要说,请沈慕清老弟,”他说到此打住,望着展丽江说,“你们猜,我要说什么?”
展丽江是多灵巧的女人,立马会意,闪着漂亮的眸子问道:“主编想说什么?”
林正英卖着关子说:“我想说,请沈总保重身体。”
展丽江向沈慕清抛一个媚眼,笑道:“好啊,好啊,保重身体最重要。”
这话原本没什么,但是,加上“惊悚一枝花”的妩媚构成的语境,那就意味深长了。大家都暧昧地笑起来。
沈慕清用胳膊肘儿拐林正英一下,对大家笑道:“惊悚的兄弟就是不一样啊,鬼名堂多,喝个酒还有讲究。”
陆思逊坏笑着说:“当然有讲究了,男人是牛,女人是田,只有累死的牛,没有犁坏的田嘛!你如今升官了,他是关心你。”
沈慕清指着陆思逊正要说话,听见林正英在一旁坏笑,又转头指着林正英笑道:“你们,你们两个,唉,不把我当兄弟看,罚酒三杯。”
展丽江看着这场面,心想,林主编的这个做法不错,既恭维了沈慕清,又不失兄弟情分,她想给这氛围再加一把火,趁势说:“我们林主编比您年长,是大哥,哪有弟弟罚哥哥酒的道理。“沈慕清拍拍脑袋说:“也对,咱们三兄弟一起干了这一杯吧!”
三人端起杯子,“砰”的一声,用力碰杯,然后一饮而尽,很有点梁山好汉的做派。
三人的酒量都不错,林正英打小就学李白斗酒诗百篇的豪情,一斤白酒不在话下;陆思逊是内蒙人,内蒙人一向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他也不例外;沈慕清是运河本地人,酒量与他俩相比要小一些,但也可以应景。大家分别敬他们的酒,三人都是来者不拒,很快,四瓶五粮液就都见底了。
为了把接风宴推向高潮,林正英让鲁西西再开一瓶酒,指着展丽江对沈慕清说:“你可认识她?”
沈慕清说:“怎么会不认识她,咱们期刊中心有两大美女,一个是常静怡,一个是展丽江嘛,听说这‘丽江’两字还有来历,是在丽江边出生的呢!”
展丽江正准备说话,林正英抢先说道:“你看你沈总,展丽江在我手下工作了五年,我还不知道她出生在哪里,你却连人家美女的出生地都搞得一清二楚了,你说你多好色。”
沈慕清喝得也快到位了,大声叫道:“你这不是抹黄吗,这是人说的话嘛!”他拍拍头,接着说,“想起来了,就是你上次说酒话时告诉我的嘛!”
大家都笑起来。林正英故意看着部下们说:“别人一说你就记住了,这说明了什么?”
部下们齐声起哄:“说明沈总惦记上我们的‘惊悚一枝花’了。”
展丽江感觉该自己说话了,她站起来说:“感谢沈总的惦记,小女子我十分感激,我敬沈总一杯。”
林正英连忙摆手说:“打住,打住,人家沈总连你的出生地都记住了,你就这样敬人家酒?到沈总身边来,喝交杯酒,你们说好不好?”
众人齐声说:“好,喝交杯酒。”
展丽江只得端着酒杯走到沈慕清身边笑道:“沈总,期刊中心有二百多号人,感谢您记得我。”
沈慕清却摆着手说:“我可不敢在你们这喝交杯酒,‘惊悚一刻’的兄弟们鬼点子太多,我若喝了这杯酒,回家去会做噩梦的。”
大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林正英握住沈慕清放在桌子上的手,作出语重心长的样子说:“兄弟,我们虽然是编惊悚的,一肚子坏水,但对于你,我们什么鬼点子也没有,就只有真情,把本部门最漂亮的女人献给你沈总……”
不知是谁岔了一句,“对,臣子献美是本分,把最美的女人献给上司。”
说这话的人也许只是话赶话赶得好玩,大家也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却触动了林正英心底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他的兴致瞬间大减,笑容僵在脸上,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样子很难看。
但是,在这热闹的氛围中,大家都很容易忽视落寞的人。最终,沈慕清还是在大家的起哄声中与展丽江喝了交杯酒。
放下杯子后,沈慕清还假惺惺地说:“与‘惊悚一枝花’交杯啊,喝了是会做噩梦的啊!”引得大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他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林正英本来就有轻度抑郁症,这会儿受到刺激,又有些不能自已了,在他的幻觉里,恨不得掐死沈慕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