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方逐渐疏远女方,渐渐断绝了联系,手机打不通,写信不回应。方美红托父母到朱家问原因,朱家父母支支吾吾。方美红父母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急了,眼看一桩十分美好的婚姻就要黄了,赶紧打电话给方美红,要她无论如何立马回来一趟。听见父母急得不成样子,方美红却反而安慰父母,说心急吃不了热糍粑,人生要随缘,顺其自然。
别看她小小年纪,却是一个淡定的女人。面对朱家这门变样的亲事,她处惊不乱,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平静得让父母都十分惊讶。
寒假,朱小勇回到镇上,一直躲在家里,没去找好友显摆,没有去方家当上门“姑爷”,也不打听方美红的情况,就是偶尔出门在街上远远看见方家父母的身影,也要侧身躲避。
有一天朱小勇没有躲掉。
他走在街上,冷不防,方美红突然地出现在他眼前,就像天上掉下来似的。原来方美红听父母说朱小勇回镇度假,便匆匆忙忙与厂方结算了工资,主动炒了老板的鱿鱼,连夜从沿海赶了回来。朱小勇知道躲不了,得。
他昂着头,挺起胸膛,端足了大学生的架子,毕竟多喝了几年墨水,算是文化人了嘛,不能让女子看笑话。
他主动走近招呼:“你是啥时候回来的?”声音发颤很古怪,像是嘴里衔着个死耗子,舌头伸不直,面部紧张,讲话不自然。
“你还认识我吗?该不会说如果提前告诉,你还会去车站接我,给我献鲜花。”方美红不软不硬地回了一句,像是心不在焉地开玩笑似的,看不出半点生气的样子。其实,她内心恨着呢,非常痛苦。
朱小勇满脸涨得通红,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句来。
他自知理亏,无言面对,事前想好的托词,被眼前的事实击得粉碎。
突然,她大步上前,一把挽住他的手臂,强行把他朝自己家里拉。
这一招是他始料不及的,无疑是遭受到一次突然袭击,惊慌失措,乱了阵脚。在这方面他太肤浅了,一点准备都没有,懵了,只得随着她的拉动力和快而碎的步伐往前迈……短暂的随行之后,他反应过来,非常生气,奋力要从她的挟持中挣脱出来。不料,她却老到得多,似乎早有准备,紧紧地抓住不放。他显得十分慌乱乏力,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老半天,才无可奈何地甩出一句话:“这样做有意思吗?”
“没意思。”她低着头,冷冷地回答,仍然死死地抓住他朝自己“你觉得我们俩合适吗?”他抬高嗓子愤怒地说。
“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她低沉地说。
“那好,我来告诉你,我俩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根本不合适。”朱小勇鼓足勇气,终于把几个月来一直压在心头的一句话说了出来。虽然仍然被她强行连拉带推地向前走,但似乎压在心里的石头被搬掉了。
“当初是谁要死要活地把我从别人手里夺过来,非要跟我耍朋友?是谁上我家提的亲?是谁山盟海誓?”方美红铁青着脸,不紧不慢地一连问了三个为什么。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现在你也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觉得你配吗?”他理由十足地回答。
“现在的情况当初是说过的。比如,你成了大学生,我还是个打工妹?!比如,我的家庭条件差,比不上你们家有钱?!比如,你进了城,我还在乡下?!比如,你飞煌腾达荣华富贵,我一贫如洗?!你是怎么回答的?你的记性被狗吃了?”
“……”朱小勇一时语塞。
那个风轻、花羞、月闭的傍晚,在旅社房间的床上,他曾经涨红着脸,非常“负责任”地对方美红说过,他只需要爱,别的什么都不在乎。他还说过什么“天打五雷轰”之类的话。
“我不想赖着你”。强行走了一段,方美红突然松开朱小勇的手臂。
朱小勇毫无准备,一个趔趄,差点俯身触地,十分狼狈。
方美红来了个180度大转弯:“我知道,你一进大学就变心了,和女同学打得火热,向女同学大献殷勤。你放心,我会成全你的。”她停了停又说:“但有一条,我们必须有个了断,当初你们是怎样向我家提的亲,依旧怎样来我家退婚,不然,就等着瞧!”她负气地丢下这句牛都踩不烂的话,扬长而去。
朱小勇解脱了纠缠,肢体上轻松了,心上的石头又压上了。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是啊,当初请来那么多人见证,风风光光地带着聘礼,正式去人家家里提亲,么张扬,全镇的街坊邻居,父老乡亲没几个人不知道。现在不想与人家耍了,怎么能无声无息地了断呢?
按照当地的风俗,被退婚一方要是没哈过错,提出退婚一方是要赔钱的,特别是男退女,更是“罪”加一等。过去是“男退女三千,女退男八百”,现在不行了。现在物价飙升,退婚也涨价了,现在是“男退女一万,女退男三千”,这是社会对男方惩罚性的退婚费。
朱小勇想对她的要求不予理睬。
他认为,历史跨人二十一世纪,“同居”、“试婚”都进人社会学词典了,谁还在乎那些老旧的“黄历”,管他“三千八百”、“一万三千”的?男女之间耍朋友,合得来就继续耍,合不来就分。正所谓“分合自由,无羁无绊”,就像在菜市场买菜一样,看得上就买,看不上就另选一家,谁还去管那些老掉牙的臭规矩?朱小勇想,在大学里,他是属于最单纯的那类学生了。这里的“单纯”是带了引号的,所谓的,带有奚落性质的。在学校,受到同学的奚落,是一件非常伤面子的事情,很有可能从此在学校会没有地位,没有身价。一些从城市考人大学的男生,还曾经当面羞辱过他,说他在男女关系问题上就是一汪清水,一张白纸,还经常启发他,说:“中学时期谈恋爱,那都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谁在中学没耍过几个女朋友?耍了就耍了。大学就是新生活,进了大学各顾各!”天啦,别人都耍过几个了,都没遇上他这样被前女友缠得无所适从的样子,他才耍一个女朋友就束手无策,看来自己的确技不如人,该学的东西多着呢。
他恢复了冷静,又觉得,与女朋友交往,不想耍了,这有啥嘛,又不犯大过。大人们说过,当年毛主席那个时代在许多方面是保守的,但也提倡“婚姻自由,婚姻自主”。连婚姻都可以“自由”,难道耍朋友还会忠贞不渝?连婚姻都可以“自主”,难道耍朋友还不能自己做主?(这是曲解一编者)真是的!所以他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可是,他很决就把自己的想法否定了,因为对手是方美红,他曾经掏走了她最宝贵的东西,惹恼了她,她可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在他心目中,万美红是个颇有心计的女孩。
朱小勇又换了个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对于这样的事情,换了任何人也有可能不会善罢甘休。
他胆怯了,想象着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比如,女人去大学里当着老师、同学的面大吵大闹,说他道德败坏,玩弄女性,未婚先干,毁了一个少女美好的前程。
这事要让现任女友知道,会多么尴尬。
又比如,她去找学校领导,说他喜新厌旧,身份变了,抛弃糟糠之妻,是当代陈世美,老师和校领导会怎么看,他今后又怎么有脸在学校去。
再比如,她拉下脸来说不想活了,要寻短见,死活找学校耍泼。现在谁不害怕人命损失,人命关天啦,即使是一般人家都把自家的脸面看得很重,讳莫如深,害怕不良影响,更别说是大学生了,肯定要把社会影响当成自己的生命一样来爱护,如果谁因什么事给大学造成了恶劣影响,同学不会放过,学生家长不会放过,老师不会放过,学校领导不会放过,甚至是社会都不会放过,那时没准自己会被开除学籍。
还有……
他真后悔,一失足成千古恨,当初不该坚持要轰轰烈烈地搞那个该死的订婚仪式。还有,那天晚上,不该那么冲动,尤其是不该跟她做那事,这是最大的把柄。现在怎样,就像脚踏一堆稀屎,不但臭自己,臭家人,还要去臭别人,臭社会。
事情的结果最终还是按方家的要求进行了断。
虽然臊了朱家的皮,丢了朱家的脸,但方美红依然憋着一肚子气,“你朱家不是嫌我方家穷吗?有啥了不起,你朱家不就是一个开饭馆的小老板吗?”她立志自己要当大老板,要挣比朱家更多的钱,让他们后悔去吧!
她这样想着:这也许是一个置人死地而后生的机遇,抓住了大干快上,就会一通百通。
她不再去沿海打工了,要在家乡自己开店。
她在县城找到一家糕点店,申请作为那家总店的连锁门市部,用朱家退婚给的一万块钱,交了加盟费,又在朱家餐馆正对面租了一个门面,自己开业当起了老板兼店员。
糕点店一开业,业务就不错,镇上人排着长队买糕点、面包,生意十分红火。她暗暗地算了一笔账,每天销售几百元,十天几千元,一个月上万元,年收人十几万元,必然比“剁椒鱼大酒店”强。
可是几天之后,许多家庭买糕点、面包尝了尝,就不再有新鲜感了,并不像方美红当初所想象的那样会持续红火。在当今中国的乡镇还没有达到每家每户每天早上都用面包牛奶作为早餐的程度,即便是有那个经济实力,也可能没有那个习惯。
慢慢地人们对糕点没了兴趣,糕点店门可罗雀,生意非常冷清。再加上早上天不亮就要到城里进货,晚上又要把卖不完的糕点退回城,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很是辛苦。
接下来的生意,冷清得就像静止的塘水一样,没了波澜,几个月经营下来,除去房租、水电,已经所剩无几了,比在沿海打工强不了多。
她懒散了经营,对着玻璃柜说:“怎么得了,怎么得了,要想办法挣大钱!”
她静静地望着玻璃。突然,她发现玻璃反照出来的自己变了。
通过几个月老板兼店员的磨炼,增大了运动量,增大了食量。她觉得自己的棱角变得比过去宽大了,脸上的肉长成了“小胖”,她赶紧跑到里间的穿衣镜前,上下左右地打量着自己。
的确,脸红扑扑,鼓鼓的;肩上也堆了些肉。臂膀粗壮了,脖子短了些,胸部增大了些,臀部圆了些,全身上下比过去丰满,她摇了几下,晃了几下,觉得韵味十足,姿色迷人。
在沿海打工的时候,她就知道,如今这个社会,只有少男少女那些追星族才喜欢“骨感”的“赵飞燕”。多数人还是钟情于丰韵体满的“杨贵妃”。她觉得自己已经与“杨贵妃”差不多少了,至少也算得上一个面包“西施”,或者糕点“贵妃”。
她坚信,自有英雄爱美人。
她要继续去找男朋友,找一个比朱家少爷更强的男朋友。
方美红给自己选定了找男朋友的标准:
第一,必须是大学生,至少本科毕业。
第二,事业有成,至少是一个老板:有房有车,在城里居住,并且在中心主城。有人说过:“宁要闹市一张床,不要乡下一幢房!”还要有。
第三,小伙子一定要帅气,身材气质都要超过朱小勇,否贝,怎么能“气死朱小勇”呢?
按照既定的标准,方美红在左邻右舍和同事、同学中暗暗进行比较。一圈下来,不但街坊邻居中找不到,同学中也没有,就是曾在沿海打工的朋友圈子里也没发现,甚至连认识的人中都没有合适的。她认真思索了一阵子,不但没有泄气,反而更加鼓足勇气,执着地决定不能降低标准。她觉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关键在于要“踏破铁鞋”。身边找不到,说明自己认识的朋友太少,人脉圈子太小,决定扩大搜索范围,上网择偶。
每天打开店门,同时也打开电脑。她并不在意国家大事、历史文化和社会新闻。只要店里没有顾客,她就一刻不停留地在互联网上搜索征婚信息,以实际行动实现她的网上青春。
在网上找青春的人还真不少,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学历高的、学历低的,钱多的、钱少的都有,就是没有找到方美红满意的,她耐住性子,继续寻找,信心百倍,乐此不疲。
工夫不负有心人。这一天,她终于在网上搜索到了一个找女友的男人,他提的条件与她提的条件很靠谱,这个人就是张洪利。张洪利发出的帖子是:“有车有房,父母双亡,寻找一位如意女郎!”
方美红心里好一阵激动,赶紧跟了个帖,拉上了关系,又说了句客气话,试探着观察了一阵后,锁定这个猎物,追踪发帖,通过互联网拉近距离。
“你有文凭吗?”她用键盘问他。
“大学本科算个啥,硕士、博士都想拿。”他轻松愉快地与她交谈,并且底气十足。
“你凭啥拥有房和车?”
“靠自己勤劳的双手。”他说得一点没错,理发师挣钱的确是靠双手。
“替人打工吗?”
“自己开了发型房,请了几个小儿郎;老板不算大,用钱自己拿。”他用一种俏皮、绵里藏刚的语言,与她打起了“太极拳”。
她很喜欢这样的风格,对方不但幽默,而且标点符号都很讲究,给人以审慎严谨的印象,这更是大大地调动了方红美穷追不舍的积极性。她感到张洪利就是她心中寻找多年的白马王子,觉得更应该牢牢抓住这个难得的过客,大有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的担心。她也听人说过,网上世界是虚拟的,有些东西并不真实,但她更怕失去。
有人说过,什么都可以丧失,唯独机遇不能丧失。错过了这个站,下一站可能就没有了。这不是坐公交车,赶不上可以重来。人生一辈子非常短暂,有些事把握不住、擦肩而过,这辈子可能就再也没了机缘,机会一定是给那些有准备的人的。
她不能放手,不能让到手的麻雀飞了。她要一一印证对方在网上交谈的每一句话。
她提出房产证、汽车,还有大学本科文凭以及城市户口,都得在网上出示影印件。
这让张洪利费了点窗筋。
居住房没有问题,这几年挣了点钱,已经给了首付,接下来就是分期付款,属于“月供族”。还有门面房,虽然是租的,但有区工商局核发的营业执照和固定的经营地址,经营场地难道不比你租用房更重要?只要挣了钱,房子随时可以盘下来嘛。
户口是现成的,在义渡城区,有稳定职业三年以上的企业主,就可办理“农转非”。张洪利在九宫庙街道经营四年头发造型了,已经办理了城。
汽车好办,用手机随便在街上拍一个,放到网上就行了。当然不能选宾利、法拉利、劳斯莱斯那些高档车,太好了,别人反而不会相信。
文凭,这是最容易办到的事。
现在街上的“牛皮癣”广告,满天提示“办证”,只要打通广告上的电话,避开工商、城管,交钱以后不过几个小时,你要什么样的文凭都能到手。
他随便拨了一个“办证”电话,还好,价格不高,100元钱就把大学本科文凭搞定了。
几样东西很顺利地就过关了。
还有一个硬件:方红美提出要搞一次网上见面。
这难不住张洪利,如今网上见面比较简单,双方打开放在电脑旁的摄像头,不但能真实地看到对方,而且打开声音开关还能面对面对话,声音传真就是你本人,这样避免了找人顶替,也避免了五六十年代谈恋爱,拿个年轻时的相片去蒙对方。
人类的面子观点是最重的,总是想把自己最优秀的一面展现给。
据说,解放前,驼子与人结亲对象时,就故意弓着背去洗缸;斜眼与人结亲对象时,故意眯着一只眼睛打枪,瘸子相亲去爬树(给客人摘果子),拐子相亲去扶助(扶着老人表示尽孝)。如今,科技发达了,就是远程,谁歪了鼻子斜了眼,一点也掩饰不了,在视频上都会原原本本地被对方发现。
原坯的硬伤掩饰不住,把人整得更加漂亮的办法却应有尽有,多如青麻。比如,穿上鲜艳夺目,漂漂亮亮的衣裤,做一个影视明星般的发型,画画眉毛,上上妆,涂点胭脂,打个口红什么的。其实,如果没有硬伤,这些环节的意义就不大。只要女方不是特意选潘安,男方不是特意选西施就成。
张洪利和方美红都属于中等模样,关键是在网上已经谈得如胶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