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研究原始思维见长的中国学者刘文英先生则认为,“在原始思维活动中,没有明确的‘什么是(不是)什么’的判断结构,也没有明确的‘因为什么,所以什么’的推理结构,不合逻辑的现象经常出现”(《漫长的历史镜头——原始思维与原始文化新探》第226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版);“原始思维以类化意象为基本要素,其结构和推演本来没有明显的逻辑性,并且经常出现逻辑混乱”(《漫长的历史镜头——原始思维与原始文化新探》,第718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版)。他的这些论述,可以帮助我们理解《山海经》等古籍中为何会出现一足鸟、双头鸡、三足乌、五足兽、九尾蛇等那么多形象怪异的动物,也可以帮助我们理解凤凰为何又被称为朱雀、玄鸟、、瑞、鸾鸟、鹓雏、华虫……模糊思维常常容许看似矛盾的事物同时存在,比如它容许同一个实体在同一时间存在于两个或几个地方,容许单数与复数、部分与整体同一。具体到凤文化上,就是既可以认为天上飞的燕子、乌鸦是凤,也可以说林中栖的锦鸡、孔雀是凤,还可以将水中的鸳鸯、鹬鹭看成凤。
第四,群体意象。
群体意象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秉赋着某些自然力的,由各种神秘因素为媒介交流互渗的,能引起共同体中的每个成员产生敬畏和崇拜等共同情感的在心之象和有形之象,即内在的“心象”和外在的“形象”的重合。
我们说,群体活动是群体意象产生的温床,群体意象必然要以群体活动为基础和依托。
为什么这么说呢?这和原始人类的生存状态有着密切的关系。原始人同我们现代人相比,缺乏有效的工具和保障,可以说是赤裸裸地,毫无遮挡地面对着强大而凶险的外部世界。你让单个的原始人拿着简陋的树棍和石斧去狩猎,别说打凶猛的虎豹豺狼了,就是打个兔子和野鸡等小型动物恐怕都不是那么容易。所以,只有抱成团,以群体的力量和智慧去面对恶劣的外部环境,才有可能得到更多的食物和生存的机会,使种族得以延续和兴盛。由此,大家面对着同样恶劣的环境,对外在于己的、强大神秘的自然力量便会产生共同的感受,这样,便使某种“象”,即原始人感知外部世界的在心之象有了共同性。这也就是说,群体意象是一个社会群体对身外世界的形象化表达,是众人“心象”的集合和升华。
凤,还有龙、麒麟等,就是这样的群体意象。
3.模糊集合
“模糊”一词,在汉语中有不分明、不清楚、界限混淆之意;英文作“fuzzy”,有边界不清、绒毛状的、失真的等意思。数学中一些概念的外延,一部分是确定的,一部分是不确定的,这种不确定性,源自概念本身的模糊性。如在“长的线段”和“不长的线段”这两个对立的概念之间,就没有绝对分明的界限。生活中也有许多模糊现象,比如一个人气色的好坏,品格的高低,能力的大小,就很难用精确的数值来加以考量。模糊数学便是研究如何表现和处理这类模糊性现象,并从带有模糊性的不精确、非定量的信息中,得到有适当精确度的结论的一个数学分支。
“模糊集合”是模糊数学的基础概念,1965年由美国控制论专家查德(LAZadeh)提出,其基本点是把元素对于容合要么“属于”,要么“不属于”的绝对关系,推广为每个元素按“一定程度”(即“隶属度”)属于某一集合的关系。有关的具有不同隶属度的元素所构成的集合,即是一个模糊集合。
按照我们前面的分析,原始思维是以模糊性为主要特征的思维,而凤凰又是建立在模糊思维基础之上,由众多动物和自然现象容合而成的神物。所以,我们便借用“模糊集合”这一概念来表述我们的观点。
经考察我们得知,凤的取材对象非常广泛,不但有长翅膀的鸟禽,还有没长翅膀的走兽;不但有天上飞的,树上栖的,还有地上跑的,水中游的。可以说,大大小小、形形色色、方方面面的许多动物和天象都进入了凤的容合过程。当然了,凤的外在形象和精神内涵主要还是取自于鸟禽,这点我们是要特别强调的。
下面,就让我们来看看凤是怎样被容合起来的吧。
首先,鸟禽与我们的原始先民们的日常生活关系非常密切。在崇拜鸡的部族眼中,鸡不但能给人们提供食物,而且它的羽毛绚丽漂亮,鸣声嘹亮,能把太阳呼唤出来,没准儿它就是太阳的化身呢;在崇拜燕子的部族眼中,燕子被视作生命之源、氏族之根,它色玄身轻,最能和人亲近,而且还是春天的预报者;在崇拜乌鸦的部族眼中,乌鸦则成了太阳神鸟,它们不但能驮着太阳运行,还能立在太阳之中哩;在崇拜孔雀的部族眼中,孔雀是最美丽迷人的鸟儿,它们形体大,尾巴长,羽衣华丽,鸣声高昂响亮,很能吸引人的注意力;而在崇拜鹰的部族眼中,只有鹰才是当仁不让的空中霸主,它们体型大,力气大,凶猛凌厉,能把鱼呀蛇呀鼠呀兔呀羊呀一下子叼到空中,是最厉害的鸟儿了。所有这些凤的容合对象,如鸡呀鹰呀燕呀乌鸦呀白鹤呀孔雀呀等等,都在先民们的心中产生了或惊叹,或喜欢,或惧怕等感情,而这些感情进而又演变成崇拜的心理。后来,随着部族的融合,先民们又面临了新的问题:氏族有首领,国家有国王,这些鸟禽也该有自己的王啊?谁来当这个王呢?一些人说,这个王应当由鸡来担任;一些人说,这个王应当由燕子来担任;一些人说,这个王应当由乌鸦来担任;一些人说,这个王应当由鹰来担任……说法多多,莫衷一是。
后来,一些人又提出了另外的看法:上面说的那些鸟再好也还都是凡鸟,而鸟王应该比所有的凡鸟更高妙,更漂亮,本领也更强大。它是神鸟,能将凡鸟们所具备的优长都吸纳起来、集中起来。这样的观点很快占了上风,于是,大家又纷纷想象和建构起神鸟的样子来。有的说,这个神鸟应该是鸡头鸡喙、燕子的下巴颌;有的说,还有鹳鸟的脑门儿、鸳鸯的腮帮子;有的喊一句,再加上蛇的脖子、鱼的尾巴;有的讲,还有龟或者虎的脊背、鸿雁的姿势呢!……七嘴八舌,百嘴千舌,千嘴万舌,说来说去,说去说来,神鸟的形象就大体上有了个谱。
这个神鸟应该有个名儿呀,叫什么好呢?人们想,神鸟是要在天上飞的,要飞就得长翅膀。神鸟的翅膀一定是很美丽很漂亮的了。这美丽漂亮的翅膀一扇起,毕竟会产生一阵风的,并发出“F-F-Feng”的声音。这个“F-Feng”,读起来挺顺口,也还亮堂。那么好吧,就把神鸟唤作“F-Feng”吧。造字的时候到了,给神鸟造个什么样的字呢?这也不难,就比照鸟儿翅膀的样子造好了。这样,第一批“凤”字就问世了。
关于凤字的得名,刘文英先生的研究为我们提供了佐证:“模拟性的谐声,就是通过一种或一组具体的声音形象,模拟对象发出的声音或与之相关的声音,从而在听觉上直接把握它所指称的对象,并理解其中的意义。它的特点是,不能从整体上提供对象的视觉形象,而只能部分地突出其声音特征。用这种方法摄取、储存和交换信息,操作上也比较简单。当人类祖先的发音能力达到相当水平时,很容易利用谐声来指称对象。在每一个民族的语言中,都有一部分音节词汇,是通过谐声而产生的”(《漫长的历史镜头——原始思维与原始文化新探》第155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版)。
形象和发音有了,名字也有了,凤这位神鸟,这位美丽和神奇的鸟王,这位汇集了众鸟之长、可以代表众鸟出面的“群体意象”,就开始扬起头颈,振翅展翼,舒喉亮嗓,在华夏大地之上穿云破雾,凌空飞翔了。从此,鸟儿们有了自己的首领和“核心”,人们呢,也有了一个渗透和体现着族众智慧和情感的崇拜对象。并由此产生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个美妙别致、内涵丰富、不可多得的象征符号——凤凰。
于是,我们说,“模糊集合”和“多元容合”是同义词,就是不清晰、不精确、不唯一地将有关联的,习性、形状相同、相似、相近甚至相反的种种对象合成一个“神物”,然后加以崇拜。凤,还有龙、麒麟等,都是这样容合起来的神物。显然,这样的容合具有多象而不确指、多元而不唯一、多变而不固着的特点。
导致凤产生的这种“融合性”,也反映在民间传说里。一则传说这样讲道:远古的时候,天下百鸟都快乐地生活在一片大森林里,凤因羽毛朴素而默默无闻。但它一年到头从早到晚总是忙碌着采集、收藏各种果实,为此常常被讥讽和嘲笑。后来有一年,天下大旱,森林干枯,百鸟无食可觅,全饿得头昏眼花,气息奄奄。这时候,凤从山洞里取出收藏的食物,一一分给百鸟,使百鸟度过了这场夺命之灾。百鸟为了感激凤,于是每只鸟都从自己身上选拔一根最漂亮的羽毛,大家用这些羽毛,做成一件色彩绚丽的“百鸟衣”
献给凤。从此,凤成了天下最美丽的鸟儿,并被推选为“百鸟之王”。每年凤过生日,百鸟都要飞来祝贺。也因此才有“百鸟朝凤”一说。
这个传说给我们透露了三个信息:第一,凤起初只是一只“羽毛朴素”、“默默无闻”的凡鸟;第二,凡鸟凤具有“兼济天下”的弘愿,并为之做出了艰苦的努力;第三,凤之所以会成为凤,是因为它穿上了由百鸟提供的,容合着众鸟之美的“百鸟衣”。这第三点,也是我们最需要强调的一点,因为它说明了,如果没有众鸟之美的容合,也就没有作为“百鸟之王”
的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