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凤之源，实际上就是凤“源于何”和“如何源”的问题，即凤起源于什么和凤如何起源的问题。
一源于何
下面，我们就将凤的容合对象分别来予以分析。
1．鸡
鸡的种类繁多，常见的分类有金鸡、野鸡、家鸡等。
金鸡又称“锦鸡”、“红腹锦鸡”。雄金鸡头顶是金黄色，后颈是金棕色，脸、颏、喉及前颈均为锈红色，上背覆盖着带黑边的浓绿色羽毛，中背和腰部则转为浓金黄色，至腰侧又变成深红色。长长的尾巴足足超过身体的两倍，其前端大部分由黑褐色和桂黄色相间而成，而到了末梢则又逐渐地转成了赭石色。如此绚丽漂亮的羽衣，真可以用“五色备举”来形容了。
红腹锦鸡是国家级的保护动物，也是世界的濒危动物。中国如果要确立国鸟的话，若在现实生物中选，红腹锦鸡毫无疑问会排在候选者前列。
在2001年的第21届世界大学生运动会上，中国运动员的入场引导牌上就赫然标识着一只美丽的红腹锦鸡。
野鸡又叫“雉”，有环颈雉、孔雀雉、长尾雉等。雉的羽毛是黑白红褐黄等各色相间杂，非常华丽，而且有的长尾雉尾巴长达1米以上，舒展漂亮，俨然一蓬漂亮的“凤凰尾”了，再加上它那清脆的叫声，更是令人神思恍恍，疑为神物。
凤，也叫凤凰，是由生活在现实中的多种动物以及某些自然天象容合起来的神物，而凤崇拜是建立在动物崇拜之上的神物崇拜，它是动物崇拜的升华，但比动物崇拜更集中、更神奇、更灵异，内涵也更丰富、更艺术、更审美、更富有象征意味。
事实上，在凤形成之前，就已经有了鸡崇拜、燕崇拜、鹤崇拜、乌鸦崇拜、鹌鹑崇拜、孔雀崇拜、鸳鸯崇拜、天鹅崇拜、鹰雕崇拜、蛇崇拜、虎崇拜和鱼崇拜等等，即对凤的各个集合对象的崇拜。而凤的形成过程，实际上也就是将这些崇拜容合在一起的过程。
野鸡经过长期的饲养驯化后，逐渐变为家禽。家鸡的喙短而尖锐，爪子强健有力，头顶鸡冠和两翼翅膀已经退化，已不能像其他鸟类那样自由地飞翔。公鸡的羽毛鲜艳美丽，鸣叫声嘹亮，由于它擅长司晨报晓，被古人称为“阳鸟”（《周易纬通卦验》）、“知时畜”（《说文》）、“东方之牲”（《青史子书》）。所谓“桃都山上有大桃树，盘屈三千里，上有金鸡，日照则鸣”（《括地图》）；所谓“鸡为积阳，南方之象。
火，阳精，物炎上。故阳出鸡鸣，以类感也”（《太平御览》引《春秋说解辞》）；所谓“嘐嘐司晨鸣，报尔东方旭”（李益《闻鸡赠主人》），“雄鸡一声天下白”（李贺《致酒行》），等等。在一些民间传说中，鸡常常被认为是叫醒太阳的“神鸟”，甚至说鸡本身就是太阳变的，像畲族的《金鸡叫太阳》、汉族的《天鸡和太阳》等。
至于凤的形象，《说文》是这样描述的：“凤，神鸟也。天老曰：凤之象也，鸿前，麟后，蛇颈，鱼尾，鹳颡，鸳腮，龙文，龟背，燕颔，鸡喙，五色备举。出于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仑，饮砥柱，濯羽弱水，暮宿风穴，见则天下大安宁。从鸟，凡声。凤飞群鸟从以万数，故以为‘朋’字”。
根据《说文》中所描绘的凤的形象来看，鸡应当是将自己的长喙尖嘴贡献给了凤。其实鸡和凤的因缘还远不止这些。根据郭璞注《尔雅·释鸟》中称凤为“鸡头”（原话为：“凤，瑞应鸟，鸡头，蛇颈，燕颔，龟背，鱼尾，五彩色，高六尺许”。）和《乐叶图》中称“凤凰至，冠类鸡头”，从中可以看出凤头上的冠应该类似于鸡冠。现陕西省丹凤县的凤冠山就被当地人称为鸡冠山。在《桂海禽志》中还记载了一种“乌凤”，它的“颈毛类雄鸡”。雄鸡善鸣，有司晨的功能，而凤也善鸣，于是便有了“凤凰鸣矣，于彼高冈”（《诗·卷阿》），和“凤凰鸣高冈，有翼不好飞”（《太平御览》引）的诗句。这里的“有翼不好飞”，也应该是鸡的特征。中医里有一味中药名叫“凤凰衣”，据说能“润肺开音止咳”，其实就是家养鸡鸡蛋壳内那层薄薄的卵膜。而在中华美食中，但凡以“凤”命名的，大多都是指鸡。如鸡爪被称为“凤爪”、鸡翅被称为“凤翅”、鸡腿被称为“凤腿”、鸡头被称为“凤头”。
另外，整体上把凤看成鸡或把鸡看成凤的情形也时常能见到。如《山海经》中记载，丹穴山上有一种鸟，“其状如鸡，五彩而文，名曰凤凰”。徐整《正律》称，“黄帝之时，以凤为鸡”。
《淮南子·览冥训》言“轶鹍鸡于姑馀”，高诱注：“鹍鸡，凤凰之别名”。《孝子传》记，“舜父夜卧，梦见一凤凰，自名为鸡”。《吕氏春秋·古乐》中有“因令凤鸟天翟舞之，帝喾大喜”的话。天翟即天雉，也就是天上飞来的野鸡。《拾遗记》载，唐尧在位的时候，有个小国献来一种重明鸟。这种鸟“双睛在目”，“状如鸡，鸣似凤”，能搏逐猛兽虎狼，使妖灾群恶不能为害。后来人们就依照鸡的形象刻木像、造铜像或画画像，并将其放在窗户之上，使魑魅丑类，自然退伏。
人们常说的“鸡窝里飞出金凤凰”、“凤凰落架不如鸡”等谚语，似乎都说明了凤和鸡是有区别的，但又说明了凤和鸡毫无疑问在某些情况下是可以相互转换的。其前句可以理解为鸡可以升华、“神化”为凤；后句则可以理解为凤也可以降格、“俗化”为鸡。十二属相中有龙无凤，但有鸡，所以，如果将十二属相中的鸡改成凤，自然是可以的，而且更有审美意义。
考古文物中也有许多取材于鸡的凤。例如2002年出土于内蒙古赤峰市，距今已有7100多年历史的凤形陶杯，其凤的冠、眼、颈、尾，以及整个身体，看上去都像是一只鸡，若把它叫作鸡形凤似乎也说得过去。2003年，在辽西牛河梁遗址四号墓出土的玉凤，其形状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正在孵化雏鸡的母鸡，我们似乎也可以将其称为鸡型凤。其实所谓鸡型凤，只是就其多取材于鸡的成分而言，并不意味着鸡型凤就是鸡。后世的石刻、玉器以及民间剪纸、绘画上，也有许多像鸡之凤。
一些学者在鸡与凤的关系问题上，持凤源于鸡说。例如：“凤为太阳鸟的神圣标识”，“鸡是太阳鸟的世俗化身”，“什么是凤凰？‘其状如鸡’也”
（陈勤建《中国鸟信仰——关于鸟化宇宙观的思考》第181页、第121页、第183页，学苑出版社2003年版）。“凤凰就是南方的雉”。“雉（俗称为野鸡）”（刘俊男《龙凤文化源于南方的雉崇拜——华夏夷狄同源论》，《人文杂志》2000年第3期）。
我不赞同这样的观点，为什么呢？道理很简单：尽管鸡在凤的容合对象中占有重要的、甚至可以列为第一的位置，但它只能是凤的众多取材对象之一，而不是唯一，除鸡之外，凤的取材对象还有许多。将鸡列为凤的唯一原型，是不正确的，也是不符合事实的——在新石器时代和青铜时代的区域类型文化中，不仅发现了鸡型凤，还发现了鹰型凤、乌痖唑豚纛怛型凤、鹤型凤等。其具体情形我们在下面的章节中还会谈到。
2．鹰
鹰是一种猛禽，与它同类的还有隼形目的鹫、雕、鹞、鹗、隼等，它们夜伏昼出，被通称为鹰类；与它种类相近的还有鸮形目的枭、红角鸮、长耳鸮、短耳鸮等，昼伏夜出，通称猫头鹰类。它们的喙锐利而且呈钩状，双翼大而善于翱翔，脚爪强壮带钩，羽毛呈褐色。除了性情凶猛是这两类猛禽的共同特征之外，猫头鹰类还具有头圆眼大，两眼向前，能夜视等特点。
作为肉食性鸟类的猛禽是名符其实的鸟中之王，它们处于生物链的顶端，其凶猛的习性足以让古人惊叹敬畏，从而神化崇拜了。而这种将鹰鸟神化崇拜的现象，应该说是和凤的容合过程相一致的——神话中的百鸟之王是不可能不和现实中的鸟中霸王发生关系的。记载在《左传·昭公十七年》中的“我高祖少皞鸷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的话，就既反映了商部族对鹰鸟的崇拜，也隐约地透示着鹰（古称“鸷”）和凤的关系。连云港将军崖曾发现新石器时代留下来的岩画，其中有鸮鸟即猫头鹰的面部形象。如果说岩画上的鸮纹和凤的形象还有一定距离的话，敦煌莫高窟465窟壁画上的“鸮鸟纹”就有几分凤状了，因而被称作“鸮凤”。
这里，神话学家叶舒宪先生提出了一个问题：“凤凰是第一大祥瑞之鸟……而猫头鹰是古往今来人们心目中可怕的凶鸟，俗话说‘夜猫子叫了’，就意味着不祥的事要发生，或者是要死人。这样价值相反的禽鸟，怎么会发生认沶P抋I媀D婽同关系，乃至组合成‘鸮凤’呢”（《鸮神崇拜与龙凤起源——兼评庞进新着〈凤图腾〉》，中华龙凤网2006年3月15日）？其实，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凤要成为鸟王，只有温和祥瑞的一面，没有凶猛威严的一面是不行的，而这凶猛威严的一面就要从鹰鸮类猛禽身上吸取。这也就是说，鸮凤的形成，正好体现了凤的容合性：既有同类共处，也有相反相成，所谓“对立统一”者是矣。
对这个问题，也有学者从另外的角度作出了回答：“将猫头鹰与凤凰容合成一个‘怪鸟’，是为了加强凤凰引魂升天的力量，这在战国至东汉的楚文化中均可找到证据”。“楚文化显示，猫头鹰具有协助巫师引魂升天的功能”（鄢维新《鸱鸮、楚凤与天梯》，《中华文化论坛》2004年第2期）。这样的解释，我们认为是有道理的、值得重视的。
中国古代象形文字甲金文中的“凤”字有多种写法，其中两种“凤”字的上部均取像于鸟的体型，而下部则取像于鸟的翅膀，这翅膀如此阔大而醒目，以至于占据了整个字形的一多半。而事实是，鸟类世界如果要评选大翅王的话，冠军肯定会出自鹰类猛禽。另外，根据《说文·鸟部》中的说法“鹏，亦古文凤”，我们可以知道古文中的凤和鹏实际上是一个字。而其中鹏被描绘成双翅宽阔而巨大的鸟，所谓“鹏举翅摩天”，所谓“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庄子·逍。游》）。显然，能够生有这样巨大翅膀的鹏鸟，在现实世界中只能对应鸟类大翅王——鹰。由此，我们可以推断鹰类理所当然应该是凤的重要容合对象之一。
隼形目鹰科中有一种凤头鹰，又名“凤头雀鹰”，分布于我国南方诸省和东南亚各国，此鹰属中等猛禽，因头部有羽状冠而得名。
在鹰与凤的关系问题上，有学者持凤源于鹰说。如：“凤凰最早、最基本的原形是鸷鸟，一种鹰类的猛禽”（王从仁《凤凰·序言》，学林出版社2002年版）。这样的观点，本书是不认同的。因为，事实上，鹰只是凤的容合对象之一，而不是唯一。
3．燕
据《诗·卷阿·陆机疏》：“凤凰一名”。那么，凤为什么又被称为呢？《毛诗陆疏广要》里是这样解释的：“龙乘云，凤乘风，故谓之，偃也，众鸟偃服也”。这种说法看似有些道理，细想之后却让人不甚能理解：以凤这样具有高尚德性并且美丽优雅的百鸟之王，百鸟何以面对着它竟会被震慑得匍匐在地，连头都不敢抬一抬呢？看来，把简单地解释成“偃”，并不能完全让人信服。
那么，这个字到底是怎么跟“凤”联系到一起的呢？我们注意到了，和燕的发音相同，按《说文》中的说法，燕子是将下巴颔贡献给了凤。可是，仅靠一个下巴颔，好像还不足以就让凤以燕子的发音来命其别名了，它们之间似乎还应该有其他一些更特殊的关联。
按照神话学家袁珂先生的说法，燕、玄鸟其实是一回事：“当即燕，音转而为。燕色玄，故称玄鸟”（《中国神话传说词典》第92页，上海辞书出版社1985年版）。《楚辞·天问》里有“玄鸟致贻”（玄鸟送来一对卵蛋）的话，《离骚》里又感叹“凤凰既受诒兮”（凤凰已受委托赠送过卵蛋了啊），“诒”同“贻”，都是遗留赠送的意思，在这里则都是指玄鸟遗卵、简狄受孕之类的事情。屈原在记述同一件事情时，在这儿用玄鸟，在那儿又用凤凰，可见在这位伟大的诗人眼里，玄鸟和凤凰其实就是一回事。据此，袁珂先生推断出：凤凰是由“一玄色小燕，渲染神化”而来的；文学家兼史学家郭沫若先生则说得更直截了当：“玄鸟就是凤凰”
（《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l卷，第328页、第329页，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
前面两位前辈的观点可称为凤源于燕说，一些当代学者也持这样的观点。如：“凤之现实中的鸟原型最大可能是玄鸟，即燕子”（孙玮《也谈龙凤形象的塑造及东夷文化的历史地位》，《临沂师范学院学报》第22卷第1期）。
那么，玄鸟到底是怎样的一种鸟呢？它和燕子到底又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呢？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是《诗·商颂》里的一句话，意思是说殷商族的祖先是天上飞的玄鸟。对于这种说法，《史记·殷本纪》里是这样解释的：殷族的先人叫契，契的母亲叫简狄，简狄有一天在小河里洗澡时，恰巧有一只玄鸟从她头顶上飞过，并且将一枚鸟蛋遗落在她身边，简狄将这枚鸟蛋捡起来吃了，于是就怀孕生下了契。而《秦本纪》里也记载了秦人的祖先女修因吞玄鸟蛋而受孕的故事。以上这些都说明了玄鸟是一种神鸟，而这种神鸟早已进入到商人和秦人的氏族源起和祖先崇拜之中。
其实，“玄”字本身就有多种含义，一为赤黑色，“黑而有赤色者为玄”（《说文》），泛指黑色；“玄，黑也”（《广雅》）。那么玄鸟就应该是赤黑色或黑色的鸟了。二为神妙之意，所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j翉m蓸v聮p竰”（《道德经》）。那么，玄鸟就应该是神妙之鸟了。此外，“玄”字还有第三种解释——“玄”为天，“天，又谓之玄”（《释名》），所谓“天地玄黄”（《千字文》）。这样，玄鸟就又可以被称为天鸟了。唐代诗人陈子昂的《感遇》诗中写道：“昆仑见玄凤，岂复叹云罗”，其中所讲的“玄凤”，就既可以理解为黑色的凤，也可以理解为神秘的凤、天上的凤。
如果按照第一种说法，玄鸟应该是黑色或接近于黑色的鸟，这样的鸟有燕子、乌鸦、灰鹤、大雁、鹰隼等。其中的燕子按《说文》中所言，是将自己的下巴颔贡献给了凤。而唐代人孔颖达在为《礼记·月令》作疏时，更是将燕卵称为“凤子”，言“简狄吞凤子之后”如何如何。另外，燕子还是候鸟，它标志了物候时令的变换：“仲春之月，玄鸟至，……仲秋之月，玄鸟归”（《礼记·月令》）。“巢于梁间，春社来，秋社去，故谓之社燕”（《广雅》）。
燕子分为家燕、雨燕、树燕等多种。其中“凤头雨燕”属珍稀品种，其身体上部呈蓝灰色，下部呈浅灰色，尾叉比一般燕子长，腹部和尾下长有白色的羽毛，尤其是其额头和前顶生着漂亮的羽冠。雄鸟还长着鲜亮的草黄色或棕红色的耳羽，看起来与凤头有些相似，属于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另外，分布在我国云南西部、南部及西藏的“凤头树燕”也比较珍贵，它的形状、羽色与凤头雨燕相似，特别是它的凤头竖起，显得更加精神。
燕子属益鸟，是蝗虫类害虫的天敌，对于靠天吃饭的原始农业帮助很大。
“燕”字还通喻示着安宁、安乐的“晏”字和“宴”字，“海晏河清”这句话，就体现着人们对理想中太平盛世的向往。另外，燕子还是美好爱情的象征，它们成双成对地在天空中追逐嬉戏、衔泥筑巢，在世人眼中呈现出一幅美丽动人的温馨画面，所谓“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燕尔新婚，如兄如弟”。正是因为这一切，使燕子这个和人类的物质生活、精神生活都有密切关系的益鸟被人们所欣赏、所神化，并使其多方面地进入了凤凰的容合过程。
尽管如此，与不同意凤源于鸡说、凤源于鹰说类似，我也不同意凤源于燕说，其理由：燕是凤的重要的容合对象之一，但是，是之一，不是唯一。凤的容合过程既吸纳了燕，也吸纳了燕之外的许多鸟禽。
4．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