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万里无云,通往虞城国际机场的高速路两旁碧浪翻滚,此起彼伏。
路虎像道黑色闪电似的超过一辆又一辆车,宋词偷偷打量身旁的男人,身穿银灰衬衫的他格外清雅,侧脸线条比刚刚认识那会儿瘦了些,也柔和几分。唯一没变的,就是那对夜色蘸染般的眼睛,深不见底,生生要把人溺毙。他平视前方稳稳驾车,看上去风平浪静。她无从窥探别人的内心,只是从方向盘上骨节分明十分用力的手指判断远不如表面上镇定。
一路无言。
路上几辆连环追尾相撞,遭遇小堵车的他们差不多晚了小半个小时才到机场。
找了片刻不见人影,欧黎给母亲打电话才得知她已住进机场前不远处的新世纪大酒店,叫他们过去,还说仁爱脑科的张院长得知恩师造访就亲自来接,为不打扰他们母子相见,格兰医生坐他的车去市区住,稍后会主动和他联系。几分钟车程,两人掉头来到酒店。
新世纪是虞城距离机场最近的五星级酒店,专为那些不愿入市区或赶早晚班机的乘客提供便利。
停好车刚走到门口,一个身穿黑色职业套裙的金发女郎迎上来,张口竟是一口流利普通话:
“二位好。欧总,夫人想先单独见见宋小姐。”
“单独?”欧黎挑眉,略为吃惊。
“是。”不卑不亢的点头,她含笑转眸:“宋小姐好,我是夫人的特助阿珠,请随我来。”
宋词轻绽笑颜,礼貌回应后随阿珠往电梯口走去。她感觉得到,欧黎的眼神一直停在身后不曾离开。电梯门关闭前,她对还站在原地犹似担忧的男子报以安慰的微笑。单独见面早在意料之中,她并不担心,只不过,猜不太透这位神秘的欧夫人想和自己聊些什么。
电梯停了,阿珠领她走向门牌号为3201的房间。
厚重地毯吸走脚步声,刷卡推开房门,满室明亮与挂满油画且稍微幽暗的长廊形成鲜明对比。
站在门口的宋词眯了眯眼睛适应突如其来的光,尚未来得及张望,悦耳动听的嗓音在朦胧中传来。
“阿珠,我和宋小姐聊一会儿,你去给先生打个电话,告诉他我一切都好。”
“是,夫人。”
做了个请进姿势,阿珠关门离开。直到这时,宋词才看清声音的主人正站在绿藤环绕的露天阳台上,一件黑底暗红花纹的短旗袍勾勒出属于女人的凹凸曲线,七分袖的袖口和领口俱是精美手工盘线扣,如云黑发盘在脑后,一支簪子斜插过髻,几颗正红圆珠与裙面上花纹的颜色遥相呼应。假如不是确定屋里没有其他人,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人就是欧黎的母亲——
从欧黎出色外表猜得到他母亲必然秀美,可这个打扮得古典精致的女人却出人意料的年轻,美丽。
“欧夫人,您好。”
硬生生把“伯母”两字换掉,轻轻靠近阳台,溜进来的风吹得裙裾轻扬。
“请坐。”
笼罩在光晕里的女人转身,抿唇浅笑的眉眼间蕴有历经风雨后的从容。岁月虽无情,对她却似乎特别厚爱,并没在她的姣好容颜凿刻太多痕迹,除开纤纤无名指上的一枚素白戒指,身上再无任何饰品,全身上下洋溢一种去繁存简的动人与唯有历练才能沉淀出的淡然。
“宋词,名字很美。来之前我一直在想,配得上这名字的女孩应该不错,果然如此。”
专注的打量并未给宋词带来任何不适,她觉得对坐的女人好像天生就能给人一种舒服感。
正如她的儿子,天生带有一股吸引人的气息。
“谢谢,很…”
“我是虞城人,你知道吗?”
刚想对自己没什么准备而道歉,轻抿红茶的她突然出声,眼神眺向通往市区的方向。
没头没尾的问题让人摸不着头脑,宋词据实作答:“欧黎提过,他还说您告诉他虞城不怎么冷。”
“你同样在虞城长大,对这座城市,是什么感觉?”
“庞大,繁华,是个每天都会发生很多故事的大都市,坚硬太多,柔情欠缺。”
“说得好,这座城市里,每天都会发生很多故事,偶尔,我们也会是故事的主角。”
“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进城去住吗?”
优雅斜坐的她留给宋词一张线条婉约的侧脸,读不懂也想不明白正在进行的谈话是怎样的一种沟通。从进来到现在,只字不提欧黎和自己就够奇怪,更奇怪的是她居然会和一个初次见面的晚辈聊些近乎形而上的问题。然而,宋词觉得最奇怪的是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问题的第一反应,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这座城市有你的故事,所以,你不愿意重新走进去,只想远远看一眼。
到底克制住,换做中规中矩的答案:“欧黎说您要赶往上海。”
挑了挑柳叶般的眉梢,她的如水眼神在旁边秀净无瑕的面庞一带而过。
轻而软的一瞥,宋词却觉得她已洞悉出自己口不对心——
看来,他们母子都相当敏锐,总能轻而易举的窥破他人心思。
“很老实的回答。我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所以看得出来,你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不过,宋词,如果你把这次谈话当做朋友见面,会轻松些。可能要求单独聊聊给你带来或多或少的压力,其实我没别的意思,欧…欧黎的选择从他还是个孩子起我就相当尊重,所以你大可放心。”
“您不愿进城,是因为虞城有从前发生过与您息息相关的故事,对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宋词不再扭捏。欧黎没错,他母亲民主而开明,和平日所见的长辈不太相同。
少顷,她笑了,复而端起波光潋滟的茶杯:“你早就猜到了。对,生我养我的虞城,有我的故事。”
“既然是故事,为何去到异国他乡过年仍不能彻底忘怀?有舍才有得,夫人,您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