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走到古铜梳妆台旁将她日常用的护肤品全部塞进纸袋,唐宝贝一反常态的喟叹:
“不仅仅是母亲不能失去第二个儿子,你也不能再失去欧隶。你爱他,只是不愿面对。”
“欧黎因我而亡,欧隶为我消沉,远山在牢里,有时,我真觉得自己是欧家和徐家的灾难。”
“不要把什么错都归结在身上。你一直喜欢罗大佑的老歌,那么,记不记得他有首歌里有这么一句,要不是有这个你走过,我的人生将如何浅薄?对他们来说就如此。知道么,有时我还是很羡慕你,原因并非从前一样,而是即使颠沛坎坷,你的身边,一直有真正爱你的人。为什么不换个角度想想,也许上天早知道欧黎不能陪你到老,所以才安排欧隶来到世界上。欧黎爱你毋庸置疑,他也会这么想。”
心底阴霾在这番话里渐渐趋于平静,宋词重新打量还在收拾东西的人,起身抱住她。
“说得对,我身边一直有爱我的人,也包括你。谢谢,宝贝。”
“别搞这么黏乎,被人瞧见还以为我们蕾丝边呢。好了,注意安全,我会去给你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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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格。
这座历史悠久声名远播的城市位于北纬50度左右的欧洲平原中心,地势平缓,依山旁水,古迹众多,而气候,最大特色莫过于温和,头顶的天空,永远碧蓝如洗,像一块巨大而晶莹的宝石。许许多多的城堡安静坐落,历经数载风雨,沉淀出一种岁月的味道。电车极有节奏的在街巷中穿梭,透过玻璃窗,两旁风格迥异的建筑在温暖静谧的光线里流光溢彩。
已经呆了六天的宋词觉得直接仿佛掉进中世纪的欧洲时代,又像置身于一个忘却时间的童话世界。
只是,并未遇到欧隶。
或许梦境真的只是虚幻缥缈的东西,它与现实生活不存在必然直接的联系。
这几天,她一直在思考唐宝贝临走前的话。
两年,仅仅用来逃避,似乎有点短。
可是如果用来怀念,则很长很长。
因此,一心逃避的自己好像觉得时间匆匆,而对于每晚只听她的播音来思念的欧隶,会像几个世纪一样漫长。
现在的他,又在听着哪年哪月哪日的节目呢?
想到这些,宋词正身在老城广场。
夕阳摇曳如金,为不远处极具特色的哥特式建筑披上一层温柔薄纱,也在周身氤氲出薄淡妩媚的光晕。
裙裾随风,发丝轻扬,她望向每一分钟演绎无穷变幻的光影,任由光线在白皙脸庞抚摸,所有忧虑,迟疑,纠结渐渐如暴露在阳光底下的水珠一样蒸发,尘世纷扰,三千繁华在任何世纪任何年代都以独特方式璀璨,而每个人的人生却短暂如一瞬,既然如此,为何不接受上苍的善意安排?
一阵清脆得得声打断沉思,回眸细看,原来是一辆旧式马车载着游客徐徐路过。
马蹄声和车上挂的风铃声无比融洽,像一首欢快小夜曲,温暖,亲切。
极静极静的心慢慢变得如上好翡翠般通透明朗,她嫣然一笑。
城堡忽明忽暗的闪烁如星的灯火升起,与天边变幻莫测的霞光遥相辉映。
细碎光辉洒满脚畔,宛若精灵居住地的城市在唯美诗意和世俗烟火相结合的氛围中入夜,要了杯咖啡的她立在一盏复古灯盏下眺望,刚刚途经身边的华丽马车迎着夕阳远去,几乎令人窒息的美丽画卷中,一抹黑色身影从停着几只可爱白鸽的右边缓缓进入眼帘——
清隽挺俊的身姿和记忆里的印象重合,天衣无缝。
宋词清晰感觉到,心脏真的停了几秒。
晚霞被气势磅礴却纯粹干净的暮色吞没,兀自行走的男子双手插在裤兜里,步伐闲散,神色萧淡。
微仰下颌四处观看的他时而浅笑时而蹙眉,似乎在回忆什么。
当他的眼神投向这边,漆黑如墨的瞳孔慢慢明亮,直到灿烂得如同倒进去宇宙里所有的星星——
他,正是来布拉格寻找答案的欧隶。
其实,他并不像母亲黎隶想象的那么沉溺消极,只不过总在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有什么意义。
当一个习惯冷厉的沉稳男人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清楚所做的一切是为什么,什么争斗,什么权势,甚至安危都将变得不那么重要。这让他想起从未谋面的父亲欧飞,当年母亲义无反顾奔赴异国他乡,终生未娶的他从此冷漠无情直至混成黑老大。其实,他们父子的选择何其相似,只不过一个选择不要命的方式填补,而另一个,选择放手无为,任它风雨潇潇,金戈不休。
时间仿佛静止了,两人隔着络绎不绝的人流相望。
夜色苍茫,万物俱成背景。
日思夜想的倩影亭亭立在几步之遥的地方,深眸璀璨的欧隶没挪步。
这是布拉格,这是号称欧洲最美城镇宛如童话世界的布拉格,所以,他害怕所见只是想念太久而出现的水月镜花,一伸手,眼前长发如瀑的女子就会消失一点点消失在空气里。两年,他知道她几乎走遍整个欧洲,唯独没有涉足意大利和布拉格。此情此景,叫他如何不相信是幻觉?
不知是该感谢梦境又一次变成了真实还是庆幸自己沉寂两年之后的冲动,不胜唏嘘的宋词泪花闪烁。
欧隶,原来,你真的也在这里。
良久,久到他们觉得自己都快站成广场另外的雕塑,黑衣磊落的他缓步上前,眼眶潮湿:
“宋词…”明明是两个比生命更沉甸甸的字,唤出来,却格外的轻。
“如果…”灯火明灿,他眼角的泪折射出五彩光芒,照进封闭荒芜的心底。宋词哽咽,鼓起勇气:
“如果我告诉你,从这一刻起,我不想再浪费命运的慈悲,你将如何?”
“我叫欧隶,三十一,虞城出生,意大利长大,母亲与继父尚在,生父已亡,如今…”
眼底流泻出月光般温柔的他没有直接作答,但是,说出来的这一句足以让宋词感慨万千。无须明说,她也懂得他再重复一次在虞城塔上的自我介绍是想告诉自己重新来过,这次,他不是早已远去的欧黎,只是真实存在的欧隶。同样,这一回,她不会像上次一样问他干什么,而是含笑接道:
“宋词,二十八,虞城出生,虞城长大,父母双亡,爱过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近在眼前。”
“宋词…”
伴随一声低沉呼唤,微翘下颌仰望的她被卷入阔别已久的拥抱。
他还是分开时那么消瘦,还像从前一样气质卓尔,而他的怀抱,却比往日更坚定,温暖。
听着咚咚不绝的心跳,又哭又笑的宋词抬头追问一直埋在心里的疑问:
“在虞城最后一次拥抱我听到你的低语,可是外面好吵,没听清楚,能告诉我你那时说了什么吗?”
“我说记得自己答应过带你去布拉格,如果虞城酒吧里小小包间是上天让唯一给我履行诺言的方式,那么,纵然天地之大,此生我将在布拉格等你,要是永远等不到,我就在布拉格老去,把灵魂留在这里,终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
“原来,你真的说过在布拉格等我。”
用力回应他的拥抱,宋词抬头望向天边最亮的一颗星星——
命运待自己,终究是慈悲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