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第二日一早便坐船离了震泽镇,先坐家里的小客船到盛泽,再换了去北京城的大商船沿着京杭大运河北下。因为震泽四周皆是河泾,所以镇上的富户家里都是备有木船用以载人,而像崔家严家邱家这样的织机大户,都有一两艘运货的大船如同北方的大户人家自备的马车一般。
玉锦则是要坐了二叔家的货船去平望,震泽离平望大概五十里地,如不顺风的话,大概要近一天的时间。本来玉锦只准备带碧枝和另一个丫鬟红翡去,可是桑青坚决不同意,玉锦没办法,只好带了了她们三个人同行。
这天刚刚蒙蒙亮,玉锦便被桑青叫醒,她睁开眼从水墨弹绫的帐子里望出去,只见桑青和碧枝都穿的整整齐齐的站在床前,一边的椅子上堆了两个大包袱,地上还放了两个竹编的挎篮,看着里面也是塞满了大包小包,不由惊奇的说道:“不过是出去两天就回来,怎么带这么多东西的?”
“这出门一次,衣服铺盖什么的总的带着吧,还有梳洗的用具,小姐您怎么能用我们的东西,一路上万一没有吃饭的地方,那水和点心也得准备一些不是?”桑青一边唠叨,一边扶起玉锦,动手给玉锦穿衣服。
玉锦看碧枝和红翡脸上都带着雀跃的笑容,知道这几个丫鬟是被关在府里太久了,如今好容易有个出门透口气的机会,简直是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她不由得微微一笑,暗想自己不也是和她们一样,昨天夜里兴奋的好久都睡不着。
外面的天还灰蒙蒙的,玉锦和碧枝桑青等人出了后院的垂花门,从院子里传过去到二叔崔显家,拂晓前的夜色黑漆漆的,偌大的园子里只有碧枝和桑青手里的灯笼发出微弱的灯光,玉锦不由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将头上的惟帽往下拉了拉,走到院子凉亭附近的时候,玉锦禁不住往西边着火的地方看了一眼,脚下的步伐更加快了几分。
到了二叔家里,只见院子里灯火通明人声喧闹,管事妈妈正指挥下人们搬运箱笼出去,看着大大小小总有六七箱的样子,玉锦不由吓了一跳,她觉得自己的行李已经够多了,没想到二婶娘这里更厉害,简直是和搬家差不多了。
崔鸾裹着厚厚的大氅站在房檐下,看到玉锦主仆几个走近院门忙迎了过来,低声偷偷对玉锦说道:“我爹正在屋里发脾气呢,嫌我娘的行李多,我爹说这次是去载货的,我娘行李多占地方,你听听…..”她朝房里努努嘴,玉锦凝耳细听,里面果真是有二婶娘庞氏那尖利的声音在吵嚷着,中间还夹杂着崔昊的呵斥声。
玉锦觉得有些为难起来,她转身看看身后的三个丫鬟,对碧枝说:“要不你和红翡就别跟着去了,只桑青跟着就行了,咱们去的人多占地方,别耽误了二叔载货,那才是正经事呢!”
碧枝和红翡两人的脸色立刻暗淡下来,两人都眼巴巴的看着崔鸾没有吭声。崔鸾没想到玉锦会想到裁自己身边的丫鬟,忙笑着止住她:“先别慌着减丫鬟,光我和我娘两人的东西,一个船就塞满了,我家的货船还没有大的,我爹已经去借你家的大船了!”
果然不出崔鸾所料,不一会儿管家安叔走了进来,进房里向二爷崔昊禀报说船在码头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崔鸾和玉锦相视一笑,这时庞氏已经从房里面气哼哼的走了出来,喊着崔鸾和玉锦一起到船坞去,口中还嘟囔着:“天生的这种小家子气,回头挣的钱都带到棺材里去,有本事一个大钱也别花!”
玉锦知道二婶娘这是在骂二叔呢,她紧抿着唇强忍着笑,跟在崔鸾身后来到院门口上了马车,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泛白,马车疾驰着往不远处的码头飞奔而去。
一艘乌黑油亮的大商船正停在码头旁边,有家人已经将搁板搭在船头和岸边的青石中间,庞氏的行李多,要一件件卸下来;玉锦这边只有两个包袱两个挎篮,早有仆妇结着送上了船,玉锦便提了提裙角,上前一步往搁板上迈步。
桑青忙在旁边扶住,口里说着:“二小姐您慢点,等我背你上去吧!”这搁板一尺多宽一丈多长,上面只能站一个人,玉锦要么自己走过去要么就只能让下人背过去了。
玉锦摇摇头,看着那搁板一个人走上去还有些微微颤抖,万一桑青背着她踩上去,岂不晃动的更厉害?她试探着迈步上前,低声说道:“没事,我自己走过去好了!”说着一只脚已经踏上搁板准备走过去。
就在这时,本来停的稳稳当当的船忽然轻轻动了一下,那搁板也开始左右晃了起来,玉锦吓了一跳忙撤脚后退下来,只听到对面有人笑着说:“今天才算见识了,还有胆子这么小却整天想出门玩的人!”那声音清脆圆润,竟然是金奕的声音。
玉锦抬头看过去,从船舱里正走出来一个人,那人穿着浅蓝色的长衫,俊朗脸上带着熟悉的笑容,不是金奕又是谁?他稳稳的从搁板一直走到码头边,笑眯眯的看着玉锦:“小时候锦妹妹不是胆子大的很吗?怎么现在倒是成了胆小鬼了?”
玉锦生气的瞪了他一眼,提着裙子赌气迈步上了搁板,很快就走到了甲板的边上,还差两步就要上船的时候,脚下的搁板忽然晃动起来,玉锦不由得有些发慌,脚下的步子也有些不稳了,眼看就要摔倒在船舱门口,这时从舱里伸出一只手,一下子将她扶住。
玉锦愣了一下,抬眼一看,正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那眼睛很黑但是有些淡漠,那人看玉锦站稳了忙飞快的缩回手去,在瞬间已经转身背向甲板,似乎刚才自己并没有伸手相助一般。
这时金奕已经站在了舱口笑着问道:“刚才看你要摔倒了,没事吧锦妹妹!”原来刚才就是因为他也站在搁板上的缘故,所以玉锦才觉得脚下不稳当起来,要不是那个人伸手扶了一把,只怕自己就要摔在这甲板上当中出丑了。
玉锦咬咬唇心里更觉得不快,这时庞氏和崔鸾等人也陆续上了船,金奕忙一一见礼。庞氏看到船舱里有金奕和另外一个年轻男子,不由一愣问道:“二少爷怎么你们也要去平望吗?”
金奕忙躬身回道:“小侄和朋友李公子要去吴江县城一趟,正巧听说二婶娘和两位妹妹要去平望,便沾光搭了顺风船了!”
庞氏点头不再言语,打量这条船有夹板隔成了几个单间,想来这么一路同行也未尝不可。那位李公子远远的往这边做了个长揖便起身去了隔壁单间,庞氏连那人的面容都没有看清,只觉得那人身材好像比一般人都要高出半头以上。
庞氏的好奇心不由得又上来了,“那位李公子也是镇上的?不知道是那家的少爷?”看那人倒是斯文懂理,似乎比自己的儿子还要文静得多。
金奕忙回道:“是镇南李翰林家的大公子李舒玄,他正巧要去吴江县,便和小侄结伴同行了!”不知为什么,金奕说出李舒玄名字的时候,不自觉的看了玉锦一眼,看到二表妹的脸色依旧,他没来由的觉得心头一松,似乎有什么心事被放了下来。
“李翰林家的大公子?莫不是去年县里考秀才的那个案首吗?”庞氏一下子有了兴致,“听说这人还没有定亲呢,我在严家听乔夫人提起过,说邱家想着把他家的玲珑小姐…..”她猛然意识到身旁还有两位未成年的女儿和侄女,忙有些尴尬的闭上嘴。
此时船已经慢慢的离开了码头,在平静的河面上缓缓前行着。两岸的桑树林已经慢慢带着些浅绿,那绿色绵延不绝,远远看过去如同一长幅绿色的锦缎。玉锦默默的坐在一旁,听到庞氏说起镇上邱家的玲珑姑娘,不由得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震泽镇上的有名的富户不过是邱家崔家和严家。邱家因为是这几年刚搬过来的外来户,和镇上别的人家来往极少。严家和崔家都是震泽的老住户,以前在生意上也有交集,所以两家也是经常走动的。邱家虽然没有走动的那么勤,可是他家的玲珑姑娘玉锦倒也是见过的。
那是邱家长房排行第三的小姐,听名字倒是十分可人秀气,可真人实在是“名不副实”,人长得又矮又胖,脸上的五官因为多肉都似乎挤到了一起,让人看上去十分好笑。若是那位姑娘和这位李公子站在一起,只怕她也就是到李舒玄的腰那么高,
想到矮胖的玲珑小姐和修长的李舒玄站在一起的情形,玉锦便觉得有些荒唐。邱家因为有钱家大业大,在京城里还有位王妃娘娘撑腰,所以才想着为长房嫡女选一位才学相貌都出众的如意郎君,这倒也无可厚非:可是他们挑上颇有才名的李舒玄并敢大张旗鼓的去上门说亲,是因为看准了他的出身低微,所以才有这个胆子去求亲吧!
“邱家的大小姐?”金奕有兴趣的问道“我倒是还没有听说过舒玄定亲的事情,想来是那门亲事没有成功吧!莫非因为是那位邱家的小姐长的倾国倾城的缘故?我听说宫里的邱妃就是从他们家里出来的呢!”
“邱家的小姐长的倾国倾城?”庞氏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以前我还疑惑莫非这位李家的大公子长得不怎么样,所以那邱家才敢派媒婆上门提亲,现在看来,那邱家真是俗话说的不自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就李公子这个长相和学识,配个倾国倾城的小姐也没什么稀奇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