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玉锦所料,大小姐在自己院子里大发脾气,原因是因为自己的两个贴身大丫鬟。丫鬟春晓被大夫人派人关到柴房,竟然失言说出了烫伤玉锦是她主子指使的;另一个丫鬟夏荷去给二表哥送些点心扑了个空,又拎着食盒走了回来,这么丢面子的事情自然也是要怪在奴婢的身上。
春晓前天原是被秦妈妈着人关在了柴房里,打算过几天就叫人牙子来卖出去。谁料春晓一听说自己要被卖走,一惊之下便向大夫人金氏哭诉起来,说大小姐原来是要逼着自己烫伤二小姐玉锦的脸,是她心里害怕手一抖,才不小心将热汤倒在了二小姐的胳膊上。
大夫人金氏又气又急,气自己的宝贝女儿不长进,只会用这些悍妇的手段对待那个庶女,结果弄巧成拙;急的是幸好这事老爷还不知道,若是被他知道,只怕自己的女儿也要被训斥的。瞧丈夫看那庶女受伤时关切的样子,心里还是很疼那个狐狸精留下的野种的。
浣芸便被叫到了大夫人面前,狠狠挨了一顿训斥。她心里气的要死,脸上则是娇柔可怜的模样,哭着说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春晓还是先跟她回去,等过几天她家里来人就打发了出去,到时候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件事掩盖过去了。
金氏想了想这也未尝不可,便让浣芸将春晓领走,她哪里知道,自己的女儿岂是那种轻易吃亏的人。一个丫鬟让她在母亲面前丢了脸面,她岂会善罢甘休!
一进院门,浣芸先吩咐夏荷去给二表少爷送糕点过去,然后就让婆子闩上门,喊了几个壮实的婆子将春晓围在了院子里,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拇指粗的藤条。
春晓已经吓得双腿瘫软跪倒在地上,被主子责罚也不是第一次了,可是被这么多人一起鞭打还是头一次。她不由得爬行几步来到浣芸面前,忙不迭的跪下磕头,“大小姐饶了奴婢吧,奴婢下次一定听大小姐的,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了!”
浣芸微微一笑,声音依旧娇柔动人,只是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你家里人不是要花钱赎你回去吗?我先前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只是不知道双手双腿被打折的女人,是不是还能说个好婆家呢?”
春晓浑身一震,没想到大小姐竟然要将自己打残然后再放出去,之前她也是用出府这事来威逼自己,说若是自己不按她说的去做,是不会放自己的,没想到最后还要落了个这么悲惨的下场。
浣芸向几个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几人心领神会,便开始狠狠抽打起春晓来。鞭子抽在身上外面的衣服还没有破,身上已经是皮开肉绽疼痛难忍了。春晓疼得在地上直打滚,口中也禁不住喊出了“做鬼也不放过你”这种话。
春晓的叫骂这无疑是火上加油,直把浣芸气的娇叱道:“狠狠的打!”婆子们听了手中的鞭子直下的又快又狠,不多时,春晓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正在这时,夏荷又带着去送点心的丫鬟回来了,夏荷站在浣芸跟前回禀:“表少爷去了二小姐那边,她的丫鬟不肯收点心…..”,话未说完,浣芸的一个耳光已经打到了夏荷的腮上,后者的半边脸立刻红肿了起来。
“没用的丫头,这点事情都做不好!”浣芸气的两腮泛红,银牙紧咬,“要是这样也别在我院里碍眼,回头回了母亲都拉去配庄子里的小厮去算了!”
这话说的有些粗俗,按理说也不应该从浣芸这样的大家闺秀嘴里说出的,可是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比这难听的话都不知听过多少了,所以便一个个呆愣着站在那里,夏荷尤其是吓得双腿一软,直接就跪在了浣芸面前。
金奕来到浣芸这里的时候,只见院子里一个丫鬟躺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已经烂成一条一缕的,还有血迹在衣服里面渗出来。另一个丫鬟挺挺的跪在正房门口,头上还顶了个反扣的景德镇厚磁盘,那丫鬟两手紧放在身体两侧微微的颤抖,旁人看着显然是已经到了体力的极限了。
金奕不由得皱皱眉,那个被打昏在地上的,恐怕就是烫伤玉锦的丫鬟春晓了;下人做错事被责打在大户人家里也不少见,可是被打成这样的还真是不多,除非是犯了什么十分严重的罪行。不过旁边的那个跪着的丫鬟,看上去十分瘦弱,却顶了个好几斤重的盘子罚跪,这么着体罚下人,可还是第一次看到呢!
那个跪着的丫鬟眼看着撑不住身子微微晃了一下,用一只手刚刚扶了下地,旁边便有一个婆子拿着鞭子走了过来,猛地往那个丫鬟的手臂上抽了一鞭子,那丫鬟身子一晃,又差点栽倒,头上的磁盘一下子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婆子冷笑道:“既是摔了东西,那就不只是罚跪了,等我回了大小姐再和你算这笔账!”外面那个丫鬟闻言吓得浑身颤抖,跪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别的认识金奕的丫鬟忙上前给他行礼,又有小丫鬟跑进门去禀报浣芸,说是表少爷过来了。
浣芸正坐在桌前生闷气,听丫鬟说二表哥过来倒是觉得一惊,忙吩咐丫鬟们请进来,等金奕走进房里的时候,看到一身家常装束的浣芸从桌边娉婷地站起来,手里还握着一卷《千家诗选》,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温雅清丽,哪有半点狠绝的模样?
金奕还未开口,浣芸便已经过来给表哥见了礼,又让丫鬟们泡新来的龙井茶,拿大夫人送的点心上来,屋子里丫鬟婆子应声着出去准备,不一会儿檀木小托盘托着热腾腾的新茶上来,又有整齐的四样点心依次端了上来,分别是糖蒸酥酪、桂花栗粉糕、玫瑰酥、蜜浸阿胶枣。房里人来人去的悄无声息,倒是没有半分慌乱。
金奕暗暗称奇,给表妹见过礼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笑着说道:“前天二妹妹被烫伤了,愚兄刚才过去探望,玉锦妹妹正说呢,春晓那日也不是有意的,要我见到大妹妹说一声,不要太过于责罚她了!”
“这话从何说起的?”浣芸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二妹妹烫伤的第二天我便去看她了,妹妹还说春晓是做事情做老的,还犯这种错真是该死呢!”
金奕听了一怔,不由抬眼看向浣芸,正对上那双清澈的美目,那眸子里里一片坦然,没有丝毫的躲闪和慌张。
浣芸微微叹口气,“我当时是愧疚的很,觉得自己的丫鬟做了这种错事,实在是该罚,便对二妹妹说扣春晓三个月的月例,然后掌嘴二十。二妹妹当时也没吭声,我以为这事就这样罢了,没想到刚才母亲把我叫去,说如不狠狠责罚春晓,父亲是断然不愿意的!”
浣芸故意把事情说的含糊其辞,反正母亲上午和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二表哥也是查不出的:父亲要重罚春晓,那也是崔府的家事,二表哥也不会去质问父亲……
“我当时在母亲面前据理力争,说春晓也是无心的,罚了月例和掌嘴也就罢了,况且二妹妹那边也没说什么:可是没想到母亲倒是把我狠狠责骂了一顿!”浣芸眼圈一红,忙低下头用手帕子拭了拭眼角,“听说二妹妹在父亲面前哭了一场,说是一个丫鬟都敢欺负主子,这样的人是留不得了!”
金奕满心疑惑,又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劝道:“大妹妹也别难过了,二妹妹也许当时是在气头上,所以对姑父那样说;刚才二妹妹可是叮嘱我千万要给那丫鬟说情呢,不过春晓行事也是太冒失,我听银霜说二妹妹着实是被烫的不轻……”他口风中无意露出自己派丫鬟去探伤的事情,自己还没有察觉,“可是不知另一个丫鬟又是犯了什么错,就是大妹妹门口罚跪的那个?”
浣芸还未回答,旁边站着的李妈妈上前开了口,“表少爷可是问的巧,刚才夫人派妙姐送了几样新鲜点心过来给大小姐吃,妙姐说是表少爷那边夫人想是忘记了没有送过去,我们大小姐便急忙让夏荷装了一盒子送到静思苑,没想到这蹄子连这点事情都没办好,说是表少爷那边的几位姐姐没有收点心——这分明是她偷懒没有过去,还要进谗言挑拨两家的关系,我们大小姐说了她两句,竟然没规矩的你、我的胡说一通,表少爷您说,这种刁钻丫头是不是该罚?”
李妈妈是久经世故之人,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又含着深意。大小姐浣芸分明是对金奕透着关切,可是金家的丫鬟们未免失礼:这边教训丫鬟是有理有据事出有因,那么就看金奕怎么对待自己身边没有规矩的下人了!
金奕也听出了李妈妈话中的意思,脸上不觉有些窘迫起来。他因为小时候和玉锦在一起玩的较多,和那时骄横任性的浣芸时常起争端,所以对她的印象一直不好,自己身边的银霜等人也都知道她不喜欢浣芸,想来是没有收下这边送过去的东西了。
可是现在听了浣芸的一番辩解,尤其是因为自己的丫鬟导致这边的挨罚,金奕心里不禁生了几分愧疚,对浣芸一向的恶感也不由淡了许多。
浣芸心里暗暗得意,李妈妈是她自小的奶妈,自己的心事没有她不知道的,这番解释入情入理又没有破绽,想来二表哥应该能慢慢体会自己的一番情意了!于是她粉面轻垂一副含羞的模样,看上去更让外人生出怜爱之心。
“我们大小姐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平时心软的连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要不是有老奴奉了夫人的命令照看着,只怕这屋子里的人都翻上天去了!”李妈妈冷冷的扫视了房里的丫鬟们一眼,眼里满是狠厉,吓得屋子里的下人们都,忙低头不语,房中一时静的似乎连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的见。
“老奴隐约的听说府里有那嘴杂的,说我们大小姐心狠手辣,这话头除了自己院子里传出去,再没有别人能说出去!“李妈妈躬身向前对金奕深深行了个礼,“表少爷是我们夫人的至亲血肉,千万不要因为某些刁奴的乱嚼舌头,而疏远了我们大小姐啊!”
金奕忙侧身躲开李妈妈的行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虽然也算是聪明通透的,但毕竟年轻了几岁,对人心的揣摩还不够深,李妈妈这么一说,他倒是不好意思立刻就辞行,便坐在房里喝茶吃点心,和浣芸谈谈诗词歌赋,倒是也觉得有几分轻松适意。
李妈妈悄悄走出房去,对外面院子里的婆子们使了个眼色,又低声吩咐了几句,早有人将昏死过去的春晓抬到后院西北角的杂物房里;又令人将夏荷也关到那里,没有大小姐浣芸的命令,是没人敢放人出去的。
远远躲在假山后面的采儿,嘴里嚼着糕点看到了这一切,惊得一口点心哽在嗓子眼,差点没噎死过去。她忙慌慌张张的转身往回跑,不知道自己的身影也落到了正站在大门旁的李妈妈眼里,李妈妈嘴角微微闪过一丝冷笑,便转身进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