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复和傅庭筠在前院坐了一会子,又聊了聊江湖上的奇人异事,傅庭筠虽然神采奕奕,可是却明显心不在焉,和施复的言谈中有好几次答非所问。施复是个心思机密的人,怎么会看不出傅庭筠有心事,又想到刚才看到傅家兄妹之间交错的眼神,施复心里更觉得他们几人今天过来,定然不是单单闲聊这么简单!
俩人虚与委蛇的说了一会子闲话,没过多久傅家的丫鬟进来回禀说两位小姐要回府,傅庭筠连忙站起身向施复辞别匆忙而去,施复送到大门口,看着傅家一行人远去的背影,想了想便转身去后院表妹房里!
玉锦送走傅庭薇姊妹两人,刚坐下端起茶杯,便见表哥大步走了进来。施复看到玉锦神色如常,心里先暗暗松了口气,微微笑着说道:“刚才傅庭筠在前面说两位傅家小姐找表妹有事情,这都快过年了,外面天寒地冻的,莫非是又谋划着赏雪滑冰不成?”他这话原是自己故意试探玉锦的,看到玉锦闻言脸色一红,心里不知怎的一下子有些发紧。
玉锦没想到傅庭筠还好意思和表哥提他们兄妹来的意图,刚才憋在心里的火不禁冒了上来,她喝了一口茶稳稳心神,勉强笑着道:“这两年多来玉锦一直蒙表哥照顾,在我心里表哥比我家人还要亲近几分,今天这事也没必要瞒着表哥,他们傅家人是专门过来议亲事的,要我给傅二公子做姨娘呢!”说到“姨娘”二字,玉锦不由脸色微红,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施复听了一愣,随即脸色慢慢变得青白,眼神里掠过从未有过的凌厉,他攥紧拳头狠狠在旁边的酸枝木小桌上一砸,“这傅庭筠简直是欺人太甚!”低声骂了这一句后,施复猛地站起身便往外走!
玉锦看施复神色不对,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表哥你这是做什么?难道还要去找傅庭筠打架不成?他们有这糊涂心思是他们傅家的事情,况且我已经回绝了,顶多以后少和傅家人来往就是,若是真的和他们闹翻,倒是显得咱们未免小气了!”
施复满心里要去找傅庭筠理论,当面质问他为何要这么侮辱自己的表妹,恨不得揍他一顿才解气。可是玉锦轻言细语这么一说,施复迈出去的脚步不由停了下来,他压了压心底的怒火,忍气问道:“你刚才是怎么回绝她们的?要不我再去傅府去一趟,就说表妹已经许了人家,这样说可妥当?”他说到这里,声音里带了一些几不可辨的紧张!
玉锦脸上顿时热了起来,她红着脸轻声说道:“我原是这么给傅小姐说的,说我已经在吴江许了人家,既然已经和李家订了亲,就没有再许人家的道理!”说到这里不由羞臊的低下头,不敢抬眼看施复的脸。
施复没想到玉锦竟然如此回复傅家人,心里顿时有些不痛快起来,他紧蹙双眉冷声说道:“那李家人算什么东西,也不过是趋炎附势和傅家是一丘之貉!我早就说过这些官宦人家都是一样,自己做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就看不起人,他们眼里看到的不过是门第和财势,妹妹过完年就跟我回北京城算了,这杭州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玉锦抬眼看了看施复,犹豫了片刻说道:“李舒玄倒不是表哥说的那种人,他上次为了我们铺子被蔡三澜的同伙打的遍体鳞伤,以后也帮过我们多次,咱们开店铺的还有什么门第和财势?李舒玄因为我从吴江逃出来一直心里耿耿于怀,我觉得他还真不是什么坏人!”她一直觉得施复似乎对李舒玄带着偏见,却又搞不清这症结出在哪里,便想着在施复面前为李舒玄辩解几句,却没想到这症结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施复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他没想到李舒玄那小子稍微献了几次殷勤,玉锦表妹便着了他的道,反过来为他说起好话来,不由带了几分气说道:“这些读书人花花肠子特别多,表妹不要被他几句好话蒙蔽了!我做生意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官吏也认识了不少,做官之人不是贪财就是好色,要么就是口中说着子曰,私底下做着不知廉耻之事,都不过是一群衣冠禽兽罢了!”
玉锦听到施复说出这番愤激之语,忽然想起他以前在吴江的时候,对自己的父亲也是如此的评判,当时自己还因此和他翻了脸,她心里不由起了几分疑心问道:“表哥,你可知道当年我外祖父是因为什么原因被革职入狱?母亲又怎么会流落到那种烟花场所?难道这其中,竟然和父亲有些关联吗?”
施复神情陡然一变,他眼神复杂的看了玉锦一眼,欲言又止。玉锦隐隐记得以前唐妈妈说过,外祖父罢官之事与一封奏章有关,当时还是嘉靖帝在位,这位皇帝最喜炼丹修仙,不理朝政。嘉靖四十五年他已经年过六十,却拟让礼部选八岁至十四岁的少女三百多人进宫助他炼丹。这些备选的宫女有不少是朝里官员的女儿,朝里的官员敢怒而不敢言,备选宫女的家里都呼天抢地的哭成一片,京城里一片凄风苦雨。时任国子监祭酒的外祖父赵明域义愤填膺,给皇上进了一本奏章,劝谏圣上不要一心修仙误了政事。结果致使龙颜大怒,立刻将赵明域逮捕入狱,随即赵家也遭受了满门抄家之灾。
玉锦回想到这里不由问道:“唐妈妈给我说当年因为外祖父给皇帝上的奏章言辞激烈,结果龙颜大怒便将外祖父逮入了狱,家里那个叫严峤的管事便乘机将我母亲拐卖到了青楼里,多亏我父亲后来设法搭救,才将我母亲救了出来!”
施复听玉锦说到这里,忍不住冷笑一声接着说道:“嘉靖帝杀了外祖父之后,因为朝里的官员都上书为外祖父鸣冤,皇帝便没有再召选女子入宫,没过多久他便薨毙归西,外祖父的案子也就没有追查下去。你那位父亲因此既得了娇妻博得了忠厚侠义的美名,也因为外祖父直谏获罪而死,得到朝里那些感恩官员的帮忙提携得以仕途通达一路升迁!”施复娓娓道来语气里却是充满了不屑和嘲讽!
玉锦没想到施复对父亲怀着这么深的鄙夷,呆怔着一时无话可说。施复返身坐在椅子上,细细将他所知道的陈年往事向玉锦说了一遍。原来当年赵明域被投入狱后,圣上起初并没有抄没赵家的意思,毕竟赵明域学问渊博为人耿介,在朝里颇有威望。可是有人却偷偷将老师赵明域写给自己的私信送到了刑部,上面颇有些非议嘉靖帝昏淫无道的言语,这才激起了龙颜震怒,下令让锦衣卫去抄没赵家,将赵明域历年的文稿书信都抄出来付之一炬以免流传至外。赵老夫人先前已经得了重病,此时因为抄家受了惊惧一命呜呼,女儿赵芷嫣出府去找人求助却被刁奴引入青楼卖掉!
“外祖父排行老大,下面还有两个排行老三老四的庶弟在京城里做着生意,家里颇有点积蓄,外祖父入狱后这两人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挑唆,带着家私细软和老小家眷连夜逃出了京城,只有赵家二老爷一心将搭救胞兄,无奈他不过是个小吏,又不认识什么朝里的高官,心有余而力不足,最后也只得为了避祸辞了官回了老家。”施复说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所谓树倒猕猴散,那时我妹妹阿含刚生下来不久,母亲还在坐月子,我祖母为了避祸,便封锁消息不让我母亲知道此事,后来我父亲得知事情经过便去救姨妈,没想到晚乐崔显那伪君子一步……”
玉锦听到此处微微皱眉,“我父亲为了救母亲出来,甘愿冒着丢官罢职的危险,那时父亲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品从主事,位微言轻,表哥你怎么如此说他?”语气里已经带了几分不满。
“我这么说他自然有我的理由,我父亲没有救出姨妈,却意外救了那个刁奴严峤的一条狗命,那时严峤喝醉酒被一人追杀,身上的银子都被抢光,父亲救下他带回施宅,因为伤势过重最后不治而死。他临死说了实话,原来是崔显唆使他拿了信去刑部告密领赏,又让他偷偷将赵小姐卖进青楼,最后也是他派人想杀了严峤灭口!”
“可是母亲早就被外祖父许给了父亲,父亲若是想害母亲,为何又冒着风险救她出来?”玉锦听到这里不由插话问道,暗想听唐妈妈以前说过,母亲刚嫁入崔家的时候,倒是过了几年悠闲无忧的日子。
“因为你母亲起初并不愿意外祖父安排的这门婚事,崔显便落井下石让赵家家破人亡,唆使严峤拐卖姨妈他好趁机去搭救,让姨妈心怀感恩满心情愿的嫁给他!若你父亲真是个正人君子,为何要偷偷摸摸和姨妈成亲?据我所知那时嘉靖帝已死,外祖父的案子早已不了了之。崔显他之所以要停妻再娶,花言巧语劝姨妈俯身做小,就是贪图金家的陪嫁丰厚,才起了觊觎之心,让小姨妈甘心做了二房,也让玉锦妹妹成了庶女,从此落入了金氏那恶毒女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