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冰默然点头:“那么,后来呢?姐姐的外公有没有为难你母亲?”
盈雪轻轻摇了头道:“这件事情总是外公有错在前。就算他再生气,也不能将母亲大人怎样。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他们父女二人便从此不相往来。只是,使用跨界法术本来就极为危险。母亲大人那时已经身怀有孕,勉强使用如此消耗法力的法术,一下便累垮了身子。勉强生下我之后,身体更加虚弱。没有几年,便去世了。”
想起姐姐原来也是个自幼无父无母的苦命孤儿,盈冰心中升起了些许同病相怜的同情。回头望了望床榻上的甄凤,心中又是一阵心酸。
“我让你看母亲大人的记忆,只是为了让你明白父亲大人来到人界的原因。现在,我便让你看看父亲大人的记忆吧。有关他和你母亲的的记忆……”说着,盈雪又拉起了盈冰的手。
父亲和母亲相遇时的情景正是盈冰最想知道的。所以,这次她便任盈雪拉起她的手,立刻闭上眼睛,去看移梦法术中的梦境:
这个梦境开始于一片银装素裹的景象。落雪鹅毛般从天空飘落。地上是足以没过脚踝的积雪。一个男子凭空出现在雪原上,跌进了积雪之中。他的头上还带着冷汗,胸膛在剧烈地起伏着,呼出的气息化作一团团白雾,四处飘散。他的生命也仿佛化成了虚无缥缈的雾气,慢慢飘散了……
就在这时,雪原上出现了一名打着纸伞的少女。雪白的纸伞上,绘着点点红梅。少女身上的衣衫也是红色的。在纷纷落雪中不急不缓地走着,远远看去,就好像雪地上胜放的一支俏丽红梅。
从少女的眉目,盈冰不难认出,她便是甄凤。母亲和父亲果然是在飘雪的冬天相遇的。难怪,每每到了下雪的时候,母亲便呆呆坐在窗前,看着漫天飞雪发呆,全不顾及那迫人的寒气。她心里所想的那个人,便是父亲吧……
盈冰思量间,甄凤已经走到了男子的身旁。在这样一个雪天,看到一个男子奄奄一息地爬在雪地里,甄凤也吓了一跳。蹲下身查看男子的鼻息和脉搏,甄凤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左右看了看,她丢下手中的纸伞,将男子扶起来,踉踉跄跄地朝一旁的山脚走去。
男子比甄凤高出整整一个半头,身材也比甄凤要魁梧很多。所以,甄凤半背半搀着男子,走得十分吃力。到山脚不过百丈的距离,甄凤却走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将那男子扶到了山脚下的一个山洞之中。
之后,甄凤又急匆匆地从山洞中跑出来,在周围捡了些柴,又捡回了先前丢在外面的纸伞。然后,才又返回了山洞之中。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准备生火。捡来的柴草很不容易引燃,甄凤狠了狠心,从一旁那过了自己的纸伞点燃,才生起了一堆火。
“你怎么样了?是不是很冷?”看着男子苍白的脸色,发青的嘴唇和不断颤抖的身子,甄凤实在有些束手无策。
甄凤只是个不经世事的少女,从来没有习练过什么法术,家中也修习药理的亲戚。所以,她对医术一窍不通。除了为这个男子点起一堆火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但是,她也还能看出,若是这样放着这男子不管,他就会一命呜呼。于是,她起身,决定回镇子请一个医师来为男子看病。
甄凤刚刚站起身,左手手腕就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抓住了。回国头时,她就看大了男子布满血丝的双眼,听到了他低沉如野兽哀嚎的声音:“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
突然被一个陌生男人拉住死死不放,甄凤有些惊慌失措。想要挣脱对方的手,手腕却被抓得更紧。看样子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然而,她更意想不到的是,下一刻她已经被男子按倒在地上。
甄凤吓得花容失色。男子却只是在低吼:“说!你为什么要害我?”
不知是吓呆了,还是不知怎么回答男子这莫名其妙的问话,甄凤只是瞪着眼睛,望着那男子,眼中尽是恐惧。然而,沉默让她的处境变得更为不利。遭到背叛而满心愤怒的男子,一把便扯开了她的衣衫……
盈冰现在才发现,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事情:一个少女好心救了一个受伤的男子之后,居然被这个男子恩将仇报地玷污了清白。而且,这少女居然就是自己的母亲,而那个恩将仇报的男子居然就是她的父亲。
似乎是觉得后面的场景不太适合盈冰观看,盈雪将情节快进了一段儿才停了下来。这时,男子又已经衣衫不整地昏倒在地上。而甄凤却在一旁紧咬着嘴唇,慌乱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满脸都是泪痕。
颤抖着穿好衣衫,坐在原地呆呆地想男子望了一会儿,甄凤拿起地上一根较粗的树枝,斜着掰成两半,拿着其中较为锐利的一段走到男子身旁,将那树枝抵在了男子的咽喉处。可是,断肢还没有插入男子的咽喉,甄凤的手就已抖得不成样子。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落下,甄凤也颓然坐倒在男子的身旁。
又呆坐了半晌,甄凤再次抬起手,翻转手中的树枝,抵在了自己的咽喉。看样子,她下不去狠手杀人,索性就准备了结自己的性命。
没等树枝刺入甄凤的喉咙,一只大手就握住了甄凤的手,让树枝再也无法向前移动一分一毫。男子浑厚的声音响起:“就算要杀,也应该杀我。你何必伤了自己?”
甄凤呆住了。这才发现,原来这个男子并没有昏过去。他假装昏过去,不过是为了给她一个杀死他的机会。
这时,连盈冰也有些糊涂了。父亲夺走母亲清白之时,是否真的是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之下,将甄凤当成了盈雪的母亲?还是说,他清醒过来之后,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万念俱灰之下,索性打算将性命赔给甄凤?
就在甄凤发呆的时候,洞口突然传来了“嗷”的一声吼声。甄凤身子一抖,朝洞口望去,就看到一只斑斓猛虎正慢慢地从洞口往山洞中走来,两盏明灯般的眼睛放射出凶狠的光芒。似乎已经准备将两个人全都撕成碎片,吞下肚中。
“啊!”一声惊叫,甄凤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而去。或许,她终究还是不想死。也或许,她就算想死,也不想被猛虎撕成碎片。
见甄凤退缩,猛虎立刻发动了攻击,腾身跃起,朝甄凤扑了过去。甄凤只有闭上眼睛等死。
黑影一闪,男子挡在了甄凤身前,被猛虎扑倒在地。猛虎扑倒猎物之后,立刻睁开血盆大口,朝男子的脖颈咬去。男子则伸双手掰住了猛虎的上下颚,硬将它的嘴搬住了。
一人一虎,也可以说是一妖一虎,僵持了整整一炷香的工夫。最后还是男子赢了。猛虎惨败之下,被男子自嘴向下,生生扯成了两半,鲜血内脏,迸溅了满地。
一旁的甄凤已经彻底吓呆了,惊恐地看着满身鲜血的男子,吓得连叫都不敢叫出声。
男子一把掏出虎胆,放在嘴边,三口两口吃了下去,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回身走到甄凤身旁,俯身蹲在她面前问道:“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
“你……你要吃,就吃我好了……”甄凤的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却拼命摇着头,似乎是怕男子要到她家将她们一家全都吃了。
男子只有苦笑……
不过,甄凤最后还是带男子回家了。因为盈冰所看到的下一幕就是家中的情景。男子和甄凤就站在她现在所站的这间屋子里。那时这里本该是一间空房,甄凤所住的房间并不是这里。盈冰想,大约是母亲觉得这里极少有人来,才将男子安排在了这里。
甄凤拉着男子的手,牵着他出了屋子,脸上带着盈冰从来没有见过的笑容。盈冰吃惊得发现,母亲笑起来,居然如此好看。虽然没有到一笑倾城的地步,却也差不太多了。母亲肯对父亲露出这样甜美的笑容,一定是已经喜欢上父亲了。
男子任甄凤将她拉到了院中。不难看出,他是那种不苟言笑的人,也不会说轻浮的话哄女孩子开心。能够如此对甄凤百依百顺,已经是他对甄凤最大的温柔。
两人走到院子之中,男子突然走到墙角,顺手在地上摘下一朵红花:细弱的花径上没有一片叶子,只在花径的顶端顶着火红的花朵,一朵朵红花吐着长长的蕊丝在风中摇曳——那是一朵彼岸花。
看到这朵彼岸花,甄凤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似是觉得这花极为不吉利。然而男子却并不知道这花在人界的含义,伸手将这朵彼岸花插在了甄凤鬓角,木头般不露喜怒的脸上,居然浮现起了一丝笑意:“这花很美,跟你很配。”
“是吗?”甄凤伸手抚了抚鬓边的彼岸花,露出了一丝羞涩的笑容。
爱屋及乌。盈冰觉得,母亲本来应该是很讨厌彼岸花的,只是因为那花是心上人送给她的,才会觉得喜欢。
“凤儿,我有些事情必须去做。所以,不得不离开。”大约是觉得甄凤心情还不错,男子适时地说出了这句话。
“这么快?”甄凤也料到了男子有心事没了,所以只是诧异他这么快就要走了,却没有对他要离开这件事情觉得惊讶,“你,还会回来吗?”
男子点了点头,拉起甄凤的手,伸手摸了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等到冰雪再次封山时,我就来接你。你在这里等我。”
“嗯,我在这里等你。你早些来接我。”甄凤抬起头,痴痴地望向男子。艳美娇羞的脸庞,让鬓边盛开的彼岸花也失去了颜色……
放开盈雪的手,盈冰转身走到母亲的身旁。直到现在,她才明白,母亲为什么总是在下雪天望着天空发呆;总是在冬季到来时,便不停地朝门口张望,似乎在期盼着什么。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昔日的纯真少女已经熬成了如今的半老徐娘,母亲还是没有等到那个说要来接她的心上人。就算嘴上说他已经死了,就算心里怨他违背了誓言,她的仍是一刻也没有忘记过他。所以,她每日穿针引线,所绣的,便是心上人送她的那朵彼岸花;所以,她不论如何都不愿意离开这间屋子,只是怕她的心上人来到时,会寻不到她。如今,大雪不仅封住了山路,还将整个村子都埋葬了,也埋葬了她的性命。她却至死,也没有等到她要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