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回到了先前乘坐的马车中。这是,已经回到人界了吗?她努力回想,记起自己失去意识前,正拿着蝴蝶钗对钗中的绿眸少女祈祷。后来发生了什么?蝶依有没有出现?有没有救下百里飞云?师兄又怎么样了?心中焦急,蝶舞翻身坐起,撩开车帘向车外望去。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两辆马车之旁,燃着一堆篝火。百里兄妹和冷家兄弟围坐在篝火旁。百里飞云正与百里飞烟正说着什么,而百里飞烟的手却握在一旁的冷子空手中。冷子空身旁,坐着冷子兴。
看到众人都平安无事,蝶舞放下心,长长呼出一口气。这才觉得浑身无力,就像是大病初愈一样。她向半月牙中注入了太多的真气,又为救百里飞云受伤失血。眼前一阵发黑,差点儿又晕过去。
“蝶舞姐姐,你醒了?”看到蝶舞从车中探出头,百里飞烟忙上前扶着她下了车,坐到篝火旁,“姐姐别担心!大家都没事。”
“没事就好。”蝶舞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突然问道:“盈冰呢?”
“盈冰她,暂且回羽族了。”冷子兴抢先笑着答道,“她说自己是羽族的公主,想要先回去与父亲和姐姐团聚些时日,再来找我。”
“是吗?”从冷子兴灿烂的笑意中,蝶舞实在看不出什么破绽。但看到其他人的神情,她又有些将信将疑。人说,小别胜新婚。盈冰与师兄好不容易团聚。按理说,应该与他形影不离才是。怎么会突然提出回去与家人团聚?
见蝶舞起疑,冷子兴抓了抓头道:“其实,我和盈冰因为一些事情,闹了些小矛盾。差点便大打出手。后来,她一气之下,就先回羽族去了。我们两个吵架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这件事情,稍后我自会解决。师妹就不要再刨根问底了。”
这一次,冷子兴虽然仍是说了谎话,这个谎话却又七分是真的。他与盈冰的确是闹了矛盾,盈冰的确是对他大打出手,最后离开。比起前一个谎言,这个谎言要可信得多。蝶舞想不出师兄有什么理由用一个谎言来掩饰另一个谎言。虽然觉得此事仍有隐情,可最终还是信了。
见蝶舞对自己的话仍不完全相信,冷子兴岔开话题道:“师妹,我们刚才正再说子空和飞烟公主的婚事。我们商量着,到了烽城之后,便给他们订婚,发请帖。回到水韵之后,就立即给他们完婚。百里大人也说,等红莲的事态平息下来,跟我们一起回水韵,等婚事办完了,再回巽飞。”
“是真的?”蝶舞望向身旁的百里飞烟。
“嗯,”百里飞烟一脸的羞涩之态,却透着说不出得妩媚幸福之意,“我,我不懂水韵的规矩。到时,还要麻烦蝶舞姐姐操办婚事。”
“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听百里飞烟述说了与子空前世的姻缘,再看到两人分别千年,终于苦尽甘来,得以结为连理,蝶舞打心底里为百里飞烟高兴。
冷子兴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子空,你是咱们兄弟七个中最小的一个。没想到,你竟是最先结婚的一个。”
一旁的冷怀悠“嘿嘿”笑了两声,本想跟冷子兴开玩笑说,他是兄弟七个里最先破了童子身的一个。可话到嘴边,就想起盈冰重伤冷子兴的情景。不好意思再在冷子兴的伤口上撒盐,只能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几人说笑了一阵,夜便已深了。想到如何分配睡觉的问题,众人都有些发愁。
马车只有两辆。一辆自然要给蝶舞和百里飞烟休息,其余的人只好挤另一辆马车。为了方便赶路,这次所用的马车并不算十分宽敞。稍微大一些的那辆马车最多也只能挤下四个人。而冷家兄弟加上百里飞云,已经是五个人。
冷子空虽然是一国之君,跟自家兄弟也不怎么见外,同车而眠还没什么。可百里飞云却巽飞的国君。就算冷家兄弟让一个位置出来让他睡在车上,也不能让他跟别人挤睡在一起。何况,百里飞云潇洒俊雅,超凡脱俗。很难想象他会跟不相干的人挤在一起睡觉是个什么样子。
“百里大人,你到车中安睡吧。”左思右想之后,冷子空还是觉得,让百里飞云独自睡在车上最为妥当。
百里飞云轻轻摇头:“怎么能因为我一个人让你们在车外受寒?你们不必顾忌我,去车上睡吧。我自己找个地方休息一晚就是了。”说着,百里飞云站起身朝一棵大树下走去。看样子是打算倚在树上睡一晚。
“云飞!”蝶舞抓住了百里飞云的衣袖,“你使用力量过度,再在外面受寒一定会着凉的。你,跟我很飞烟睡在一起吧。”
蝶舞一语惊人,冷家兄弟和百里兄妹都愣在了当场。
许久,百里飞烟才回过神儿来:“蝶舞姐姐……这,是不是有些不妥?”
“没有什么不妥的。飞烟,你是飞云的妹妹。我都不避讳,你避讳什么?”
“不是我避讳,是姐姐你……唉,算了,就这样吧。”
没有人再提出异议。于是,冷家兄弟睡进了稍微大一点儿的那辆马车。蝶舞,百里飞云和百里飞烟则钻进了另一辆马车。
刚一上车,百里飞烟就自顾自地缩到了车子的一角,面向车壁而卧,之后就没了动静。也不知是真的睡着了,还是不愿妨碍蝶舞和百里飞云。
百里飞云浅笑:“我实在没有想到,你会突然说让我与你同车而眠。”
“我知道,飞云是正人君子。”蝶舞的依靠在车篷的一边,“我在白云学院中住了那么久。也曾重伤体虚,全无反抗之力。你若想趁人之危,早就得手了。也不必等到今天了。”
“说得如此自信,就不怕自己看错人吗?”
蝶舞摇头:“我不会看错的。若是真的看错了,就是我自己活该了。”
“不睡吗?”百里飞云斜靠在车篷的一边,右手支着头,凤眼斜睨,望着蝶舞。
蝶舞抱着双膝,坐在车篷的另一边。听百里飞云问话,轻轻摇了摇头:“方才已经睡了很久了,一时睡不着。”
百里飞云淡淡笑了笑:“你真气消耗过度,只睡了半天,怎么够?若是怕我对你图谋不轨而不敢睡,你就多虑了。我知道你身上的玄阴寒毒是被无痕刀压制才没有发作的。天痕因此没有碰你,我自然也不会碰你。刚才还说相信我,难道,现在就反悔了?”
“不是,”蝶舞舒展双腿,躺到了车板上,玉指轻探之时,不小心便摸到了百里飞云垂散在车中的长发,不由得一阵芳心乱跳。
百里飞云的发丝就如他的人一般洁净,温柔,一尘不染。借着车内昏黄的灯光望去,百里飞云的眉目显得更加清秀俊雅。与凌天痕妖艳张扬的美不同。百里飞云脸上的每一道线条都是秀挺而干净,让人怎么看,都看不厌。不知何时,他的眼眸又已漆黑如夜。虽然仍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却比银眸之时,少了一份空灵。
“发什么呆?在想什么?”百里飞云的声音轻柔得如空谷幽泉。
呆呆望着百里飞云发呆,“飞云,你想要保护的,是我,还是蝶依?”
“蝶依是你的前世,你是蝶依的今生。想要保护她,还是想要保护你,又有什么区别?”
蝶舞凝望着百里飞云,眼中飘过一丝凄然:“可我却觉得,我们根本不是一个同一个人。她是神界的上神,我不过是一介凡人。她的性子温柔体贴,而我的性子却太过独立好胜。我觉得,你和天痕不过是在我身上追寻着蝶依的影子。如果我能记起些什么,或许能还你们一些昔日的温存。可是,我却没有丝毫前世的记忆。”
伸出修长的手指,拂过蝶舞的脸庞,百里飞云柔声道:“你不是蝶依,不需要受前世牵绊的困扰,也不需要为了别人去扮演蝶依。我所追寻的并不是蝶依的影子,而是蝶依的灵魂。这一世,你是蝶舞。我只希望你能顺从自己的意志活下去。”
蝶舞微微苦笑:“既然我拥有和蝶依同样的灵魂,就不可能摆脱前世的牵绊。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为了我呕血逆转五行轮,心疼得几乎无法呼吸。飞云,我和你不过有数面之缘。若不是因为蝶依,又怎么会有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不论是你,还是天痕,我都不希望你们为了我受到伤害。可是,到头来,我还是累你们为我受苦而已……”
“不论是你,还是天痕,我都不希望你们为了我受到伤害。可是,到头来,我还是累你们为我受苦而已”——听到这句话,百里飞云的心不由得一颤。这正是蝶依生前,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正因为这句话,他负气而走。等他回到蓬莱山时,她已不在了。就因为这句话,他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抱憾千年。同样的话语,同样的语气。谁又能想到,时隔千年,他竟然又听到了同样的话。
“飞云……”
没等蝶舞反应过来,百里飞云已经将她压在身下,吻住了她的唇。一阵惊慌,蝶舞想要伸手推开百里飞云,却被百里飞云抓住了手腕动弹不得。她想要挣扎,却被百里飞云压得死死的,完全无法动弹。蝶舞想要咬百里飞云的嘴唇,又觉得百里飞云的口舌在自己的唇齿辗转,透着说不出的温柔与爱怜。
与凌天痕激烈而热情的吻不同,百里飞云的吻缠绵悱恻,柔情无限。一瞬间,蝶舞的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软倒在百里飞云身下,甚至忘记了反抗。只觉得胸中的感情翻江倒海般澎湃,仿佛要炸裂开一般。说不出是怜惜,是爱慕,是歉疚,还是欢喜;也分不清,这份感情是发自自己的内心,还是受了蝶依的影响。
不知过了多久,百里飞云才放开蝶舞的唇,一言不发地将她整个人拥入自己怀里。他抱得很深,却并不紧,似是怕自己稍微用力,便会弄痛了蝶舞。千年之后,终于再次拥她入怀,他不愿她受到一点儿伤害。
蝶舞知道自己应该推开百里飞云,也知道自己可以推开百里飞云。胸口的无痕刀坠闪着莹莹的十色光华,让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喜欢天痕,就不该跟飞云如此亲密。可不知为什么,闻到百里飞云身上那清淡如水的温柔气息,她竟然不忍心这么做。静静倚在百里飞云的怀里,心底竟然隐隐感到一丝熟悉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