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选王大典上,蝶舞的就引起了水韵国内王孙贵候的注意。如今,云丞相的女儿夺得幻妖剑的消息更已传遍朝野。看着云涛身边的这个少女,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倾慕,也有人怨毒。
只是,蝶舞对这些目光都不放在心上。跟着父亲长驱直入,走到了停放冷辰轩棺椁的偏殿门前。刚走到偏殿门口,就迎面碰上了迈步出殿的冷子空。
“师姐,你回来了!”看懂蝶舞,冷子空略显憔悴的脸上,漾起了淡淡的笑意。其实,按入门先后,蝶舞才应该是师妹。只是,蝶舞比他年长,又常以师姐自居,冷子空也便不跟她争这个先后了。
“子空,好久不见了。”蝶舞上下打量冷子空,发现这三个月不见,他已长高了半头,个头已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些,身形也魁梧了不少。风神愈发沉静俊朗,只有一双浅蓝色的眸子依然清澈如往昔,“三个月见,你愈发有一国之君的气势了。”
冷子空脸上带着些许无奈道:“师姐,你来得正好。帮我去劝劝哥哥吧。他一回来,就在父王的棺椁旁长跪不起。我想劝他去休息一下,吃些东西,他全都不听。方才我替他诊脉,觉得他的脉象极为混乱。显然是急火攻心,应该好好休息才是。我怕,这样下去,他的身子就会垮了。”
蝶舞抬眼向殿内望去,果然见冷子兴仍然一动不动地跪在棺椁前,扭回头对冷子兴道:“好,我劝劝他。漠闻已经回去了吗?”
冷子空点了点头:“五哥已经被我劝回去了。他身在本来就弱,加上几天鞍马劳顿,已经支持不住了。”
“嗯,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忙政务吧。”
冷子空答应了一声,又转身向云涛道了辛苦,才转身准备去,走出了两步,又回头道:“师姐,有空到盘龙阁看看青儿和朱儿。她们很想你念你,天天吵着要见你。”
“嗯,知道了。”蝶舞点头目送冷子空远去,这才转身来到冷子兴身旁,“师兄,我来了。”说着,从桌案上拿起三柱香,放在烛火上点燃,在冷辰轩棺椁的正前方拜了三拜,将香插入了棺椁前的香炉中。
“师兄,我替你为冷叔叔守灵。你去吃些东西,休息一下吧。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你将身子搞垮了,冷叔叔在九泉之下,也无法安心啊!你说,是不是?”回到冷子兴身旁,蝶舞软语轻声地安慰。
“师妹,你说的我也明白。只是,我心里不好受,就算想吃东西,也没有什么胃口。你还是别劝了。”冷子兴勉强笑了笑,笑容说不出地落寞疲惫。
看到冷子兴的神情,蝶舞心中也跟着莫名地伤悲起来。自见到冷子兴后,他的脸上总带着阳光般的笑容,那灿烂的笑容,似乎可以化解人世间所有的苦痛,也给人一种无忧无虑的错觉。相处越久,蝶舞越是发现,冷子兴并不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他的笑容如此炫目,只因为他总是将心事埋藏与心底,埋藏得很深,在用笑容掩盖起来,才让人无法察觉。而如今,身心疲惫的他,竟然已经连掩盖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算没有胃口,也一定要吃!走,我陪你一起去。”实在看不下冷子兴那落寞的笑容,蝶舞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起来,拖到殿外。
冷子兴似乎也没想到,蝶舞竟然会突然勉强自己。一愣之下,被她拉到了殿外,并径直拖到了御厨房。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晚饭时候。御厨房的厨师正准备洗刷厨具,准备下第二日的食材,然后收摊回家休息。看到蝶舞拉着冷子兴走进来,都是大惊失色。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都不认识蝶舞,但这御厨房中却没有人不认识冷子兴。
冷子兴天性开朗,平易近人。身为王子之时,便跟王城内上上下下的都混了个脸熟。如今,冷子空成了水韵的一国之君,他同母所生的哥哥,地位也便跟着飞升。谁都知道,冷子空自幼随哥哥一起长大。对水韵的这位新君来说,冷子兴亦兄亦父,亦师亦友。怠慢了冷子兴,就等于得罪了一国之君。
这位昔年的六殿下,如今的六王爷为何突然驾临小小的御厨房,厨房内顿时一片混乱。御厨,学徒,帮工纷纷丢下手里的活,跪倒行礼参拜。心中惴惴不安,不知是否是晚上做的饭菜出了岔子。这下子,方才被人抓在手里的鸡鸭全都得了自由。扑扇着翅膀,嘶叫着拼命奔逃。一时间,屋中鸡飞狗跳,毛羽纷飞。
看到眼前一片狼藉景象,冷子兴不禁哑然失笑:“师妹,你逼我吃饭也就罢了,何必非将我拉到这里?罢了,罢了,没那么多规矩,都起来吧。该做什么,便做什么。”说着,抬手挥了挥衣袖。
厨房中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站起身继续忙活未做完的事情。
御厨房的管事讪讪地走到冷子兴面前他是御厨房的管事,凡王城中的吃食都由他负责,见多识广,自然也已认出蝶舞是圣水神殿,圣者的门徒,当朝云丞相的女儿。不敢怠慢,朝蝶舞和冷子兴团团作揖行礼道:“六王爷,云姑娘,不知二位驾临御厨房,有什么差遣?”
蝶舞一笑嫣然:“别慌。我到这里来,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想借一眼炉灶,亲手做几个小菜来尝尝。”
那管事一愣,偷偷打量蝶舞,见她白衣胜雪,兰指纤纤,身上散发着淡淡少女的芬芳,一副一尘不染,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实在看不出她会做饭菜。不过,蝶舞既然开了口,他自然不敢怠慢。急忙吩咐人收拾出一个灶台,并拿出各种新鲜食材,给蝶舞选用。
冷子兴望着眼前的情景,直看得目瞪口呆。不光冷子兴目瞪口呆,就连一旁的御厨们,也都放下了手中的活,不错眼珠地呆呆看着蝶舞。
就看蝶舞左手取过一块猪肋,右手反手抄起一把尖刀,三勾两划,便轻而易举地剔骨去皮。刀花一闪,蝶舞将尖刀插在了案板上,手中又以换了一把锋利的菜刀。一阵密集的“嗒嗒”声响过,猪肉被收到菜刀上时,已利落地变成薄而均匀的肉片,没有半点儿粘连。
接着,蝶舞又拿过一只茄子。刀影横斜,紫雪纷飞,不一会儿茄子便被削得溜光水滑。人们低头望去,这才发现,所有的茄子皮都已直接飞入了一丈以外的泔水桶。
之后,蝶舞又处理了几样其他的食材。刀工精细,动作优雅飘逸。周围的人全都看得如痴如醉,眼中所见,只是她玉指间刀光缭绕,移步间摇曳生姿,竟然忘记了她本是在做饭。
等到食材进过之后,人们面前的景象就变得更为纷繁炫目。蝶舞玉腕轻抖,食材便在锅中欢快地腾跃而起。再淋上蝶舞挑选的各种作料,立刻香气四溢,勾得周围的人馋涎欲滴。无奈,只有不停地偷偷咽着口水。
不到三柱香的时间,两个热菜,一个冷菜,和一碗汤就端上了冷子兴身旁的桌子。菜不是用盘子承的。蝶舞特地挑了四个绿纹瓜,挖去了里面的瓜瓤,雕成四只瓜皮碗。百忙之中,她居然还没有忘了将留下瓜柄,雕成了四个精致的碗盖。所以,这三菜一汤端上桌子的时候,样子十分别致,而且均是色香味俱全。让人一看之下,就胃口大开。
在一旁的水盆里洗了手,蝶舞回身对着呆若木鸡的冷子兴道:“许久没有煮菜了,不知道有没有生疏。难得,我亲自下厨,师兄就赏个面子,稍微吃一些吧。”
冷子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拿起筷子随意夹了一样菜放在嘴里,慢慢咀嚼。只觉得,鲜美香甜的味道在唇齿间绕转不息,他自幼生在王城之中,吃便了水韵各种山珍海味,却都敌不上面前口中这简简单单的家常菜,滋味鲜美。
一口菜吞进肚子,冷子兴只问了一句话:“师妹,你自己做菜这样好吃,吃别人做的菜,不会觉得难以下咽吗?”
蝶舞掩口“扑哧”一笑:“难道,我做菜好吃,便要当个厨子?若是我跳舞好看,岂不是要当个舞女了?”
冷子兴点头道:“师妹若是当了舞女,也一定是坎梁城中最红的舞女。”
“瞎说!”蝶舞假装板起脸,却又忍不住笑出来,“快吃吧!这么多饭菜,还堵不上你的嘴?”
看到眼前的情景,御厨房的管事知道众人继续留在这里,便显得碍眼了。忙朝众人打了个手势。众人便知趣地草草料理了手中的活儿,默默随管事退出门去。不一会儿,御厨房内,就只剩下了冷子兴和蝶舞两个人。
“我在妖界的时候,是盈冰每天送饭给我,还陪我一起吃。”吃了两口菜,冷子兴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落寞无奈。
蝶舞没有打断冷子兴的话,盛了一碗饭递到他手来,便坐下来听他说话。
“在妖界的日子十分单调,我每天除了修炼之外,便无事可做。所以,有许多时间去想一些之前没有想过的事情。于是,我想起了不少幼年时的往事,也想起了父王对我的种种好。我淘气犯错时,父王从来没有惩罚过我。母后责骂我时,父王也总是护着我。他明明知道我不是他的骨血,对我却比对自己的亲生骨肉还要好。”说道这里,冷子兴嘴角漾起一丝笑意。
“那时,我虽然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心里却好有一丝侥幸。那时,我就想,如果我还有机会回到人间,一定要好好陪在父王身边尽孝。只是,我没有想到,我自己逃出了升天,父王却先走了。我本以为,父王还年轻,要孝顺他,以后的日子也还长。而子空能够登上王位的机会,却只有一次,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所以,我之前一直陪在子空身边。我真的,从来……从来没有想到,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说到这里,冷子兴终于怔怔落下泪来。没有任何哭泣声,只有一滴泪狠狠从眼底滑落。还未流到腮边,便被冷子兴用衣袖擦去:“呵呵,师妹见笑了。我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实在太不像样了。”
好像怕自己说到伤心处在掉下泪来,冷子兴勉强笑了笑,埋头吃饭。这次,他吃得很快,吃得也很急。而在蝶舞的眼中,他所咽下的却好像不是饭粒,而是泪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也许,能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师兄心里反而会好过一些。可他却偏偏要强忍悲伤,将泪水咽回肚子里。完全不知,这样做反而让他周围的人看着更加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