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听人说,天将黑未黑的时候,如果你站在海边的礁石上,你一定会感到忧愁。当天地间只剩下你黑色的轮廓,海风吹起头发,浪花拍打着节拍的时候,你会明白什么叫孤单和世事无常。
我想,终有一天,我也会感受到这种苍凉,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地让我手足无措而已。
今天是2014年3月22日,我们在海边已经住了半个多月。
早晨起床,小沫的气色很好。我去做早饭的时候,她对着镜子画着妆。我笑她:“今天怎么这么有兴致,你都好久没化妆了。”
“难得今天精神不错,天气又好,我们出去骑单车吧,你载我。”她认真地拍着爽肤水,脸几乎就要贴到镜子上。
“好啊。”我把煮好的拉面端到了桌上,热腾腾的冒着蒸汽。
小沫化完妆,拉着我到衣柜前,一件衣服一件衣服地问我:“怎么样,哪件好看?穿哪件好?”
我爱怜地望着她,说:“其实你穿什么都好看,真的。”
“选一件你最喜欢的吧。”
我找了找,说:“就那件白色的针织衫吧,配上你的短裙和长靴,挺漂亮的。
“好吧。”
“先吃面吧,等会黏成一团了。”我牵起她的手,去了餐桌。
吃完饭,我租了一辆自行车,推到小屋外,小沫穿着我喜欢的那套衣服走出木门。阳光照耀在她脸上,让她皮肤白里透红,身后是蔚蓝的海水,她在一片灿烂中对我微笑,我用相机对着她,按下了快门。
“上来吧。”我拍拍后面的座位,“已经给你加工过了,加上了软垫子,这样就不会坐着不舒服了。
“嗯。”她坐了上来,搂着我的腰,头靠在我的背上。
我回头看着她小鸟依人的样子,心里溢满了幸福和满足。
“出发咯!”我转过头,用力瞪着。
我们沿着海边骑,小沫柔顺的头发被吹得飘舞着,还有她的裙摆,我的白衬衣也被风灌得鼓鼓的。
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一般,演绎着单车恋人的童话。永远单纯的爱恋,永远执着的等待。这是第一次用自行车载着小沫,这算不算是对那些年错过的美好的补偿?现在疯狂,算不算老?多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我们一起穿过明亮的青春,然后接受岁月的洗礼,在最好的时光中,互相交给对方最完美的自己,然后执子之手,白首不相离。
“艾宇,靠着你的背,我也听见了你的心跳。”小沫说道。
不知道骑了多久,总之回头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我们的小屋伫立在何处。小沫下了车,脸色看起来不是太好,和早晨出门的时候完全是两个样子。我停好车,过去摸她的额头。
“又开始发烧了,我们回去吧。”
“不,我没事。”小沫拿出相机,左右搜寻着。她找到一位大姐,让她帮我们拍照,背景是大海和礁石。
“我们第一张合影,认真点哦。”小沫挽着我的手说道。
一个浪打过来,礁石上空溅起了无数水花,大姐“咔”咔的一声按下了快门。
“大姐,谢谢你啊。”小沫过去接过了相机。
那位彝族姐姐用不流利地普通话说着:“不用谢,不用谢。你们俩长得真好看,真幸福的小两口。”说完她就走了,小沫看着相册,说我笑得好傻。
我没有关心相片的事,只是回味着大姐刚才的话。
“小两口,嘿嘿。”我煞有介事地笑着。
小沫白了我一眼,又咳嗽了几声。我过去扶她,她摆摆手:“去礁石上坐坐吧。”我扶着她过去,身后留下了四行悲伤的脚印。
我抱着她,她头靠在我肩膀上,眼神迷茫地望着前方的夕阳。海上的黄昏,忧伤到了极致。远方的天空,橙红色,像是被火焰燃烧过,海水泛着橙色的光,随着浪涛摇摇晃晃,夕阳逐渐地变成了红色,悬挂在海平面不远的上空。
小沫靠在我的肩上,我听见了她沉重的呼吸。
“好漂亮的天空。”小沫吃力地说着,“像是暮县,却又没有暮县的苍凉。”
“小沫你还记得我第一次看见你喂猫咪的时候吗?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黄昏,世界被渲染成金色,你就在一片霞光中,蹲下身子,充满爱心的抚慰着那些小生命。你垂下的直发,你长长的睫毛,你水汪汪的眼睛,一切一切都被映衬得无比美好,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那个样子,你的另一面,你善良,温柔,天真可爱的那一面。以至于在那一瞬间,我错觉自己看到了天使。”
“天使?”小沫噗嗤一声笑了。
“真的。那个时候我才14岁,而你在那个黄昏中的身影,从此就深深地烙进了我的脑海里。”
小沫好像没有力气说话,只是抿着嘴笑笑。
我继续回忆道:“第二次我又去那看你的时候,被你发现了,你恼羞成怒地跑了。我知道为什么,但今天我还是想问你,你为什么那么惊慌啊?”
小沫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说道:“被自己喜欢的人看到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在当时的自己看来,是绝对不容许的事,所以我尴尬得只有逃跑。”
“我知道,我知道你在伪装。那个时候他们都说你是小太妹,但是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你只是在逞强,在用强大的外壳保护着自己,麻木着自己而已。”我说道。
小沫从我的怀里坐起来,直视我的眼睛。
“其实,你的眼神好纯净。”小沫说完摸了摸我的脸,“好像从来都没告诉过你,你的眼睛里有别人很少有的极致的单纯,不含一丝杂质,像个孩子。我说过,小学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但是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也不知道怎样去爱。我以为只要学坏,就没有人可以再欺负我,我太早地看清了这个社会的现实和不公,所以封闭了自己的内心。直到我遇见了你。有时候我都常常在责备自己,当初怎么会有那副臭德行,然后就会越发觉得你对我的好。那个时候,明明很喜欢,却要装着讨厌;明明很想念,却要装着无所谓;明明舍不得,还是要微笑着和你再见。我经常问自己,如果当初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和逞强,会不会,我们之间,不会有那么多的曲折和遗憾,会不会,真的就可以和你一起一辈子。”
小沫说完这段话后,我已经流出了滚烫的眼泪。我紧紧抱住了她,说:“再多的曲折也过来了,至少现在我们在一起了,所有的遗憾都不叫遗憾了。你不要怕,我们一定可以一起一辈子。”
“我们今天不回去了吧,我想看夕阳,想吹晚上的海风,想和你一起守个通宵,然后迎接天空的第一缕阳光。”小沫在我耳边说道。
“好。我们就坐在这儿,坐到明天早上。”我抱着他,又淌下了一行泪。
一群海鸥从我们身边飞过,带着黄昏的霞光,飞向了夕阳的方向,在天空中越行越远,慢慢变成了小黑点,消失不见。它们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时,夜幕也开始降临了。海水不断拍打着身下的礁石,偶尔会因为太强的冲击力,溅起很高的浪花,溅到我们身上。
耳边小沫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
晚风吹过来,撩动起我们的愁绪。我知道小沫发烧烧得厉害,她眯着眼睛。
“想睡觉了吗?”我问着她。
“不睡,我要看着你,其实,你长得挺好看的。”小沫努力睁开着眼睛。
“你早就该发现了,嘿嘿。”我强迫自己挤出了笑容,眼泪却在打转。
小沫突然开始哭,她抓着我的手,扑在我怀里。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还有好多事没做,我不想死啊!”她哭得歇斯底里,嘴里不断地喊着。我也泪如雨下,抱着她,不断摸着她的头,但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能做。
“我还没有和你结婚,我还没有见过你爸妈,我还没有陪你去看艾弗森,我还没有和你装修自己的小家,我不想死,我舍不得,我真的不想死……”小沫颤抖的声音,让我的心痛得快要窒息。
我哭着说:“小沫,我们回去吧,回去治病,走吧!”我想要起身,但是小沫拼了命地压着我,不让我起来。
“我不想回去,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不要再浪费那些时间了,我们已经浪费了七年,剩下的时间,一分一秒我都不想再浪费了。我只是恨自己,不能陪着你老去。为什么,我真的,真的不想死。”她还在哭,眼泪浸透了我胸口的衣服。
不知道哭了多久,小沫哭累了,又重新坐起来,靠在我的肩膀上。
她抬着头,一颗一颗数着星星。
“艾宇,你说人……咳咳!你说人死后,会不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们?”当这句被电影编剧引用了无数次的古老台词从小沫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电影里那种生离死别的伤痛。
“会吧,要不哪来的那么多星星呢?”我抬起头,眼神绝望地看着天空。这样广阔的繁星我曾看到过一次,是去西藏找小沫的时候,那个时候想着如果她在身边该多好。可是现在她坐在我的身边时,我却多希望她待在西藏不要回来。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小沫轻轻哼起了歌。声音柔美,清脆,带着幽幽的哀怨和空灵。浪花为她打着节拍,我认真听着,她用生命发出的声音。四周黑乎乎一片,只有海面泛着光,天上洒下来的月光。而月亮,在天空,落寞地看着人间。
“妈妈,我其实不恨你。还有爸爸,我—爱—你。”小沫的声音变得微弱,我的肩膀在升温,我知道她的脸已经烫到不行。
“艾宇,晚……安…”小沫从我的肩膀上滑倒了我的怀里。我的手紧紧抓着自己衣服的下摆,努力让自己镇定,但是身上却止不住地发抖。
又是一阵海风吹来,我抱着小沫,说:“睡吧,我抱着你,你不会冷啊。晚安,我爱你。”然后我望着面前的大海,不停地唱歌给小沫听。我的眼里不断地有眼泪滑下来,滴到小沫的脸上。我紧紧抱着她,等待着黎明。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世界有了光亮,海平面上的霞光越聚越亮,一个红色的尖角从海面上露了出来。
“小沫,该起床咯,你不是要看日出啊,快起床啦。”我紧紧抱着她,看着远方的红日,固执地喊着。
“小沫啊,起来啦,太阳晒屁股啦。”我开始流泪,手不住地颤抖,“小沫,起来啊,你起来啊,你快……你快起来啊。”
我还是没有低头,直直地望着前方,我感觉世界开始模糊,那些蔚蓝的海水,那轮火红的朝阳,那抹金色的霞光,那群洁白的海鸥,慢慢都模糊在了我的视线。我唯一的知觉,就是我还抱着夏小沫,她冰凉的身体刺透了我的皮肤。
阳光开始遍布人间。
我们俩坐在礁石上,面朝大海,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