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指间上的弦
文/熊月
时光便是一道纵横天涯的弦，绕在岁月的拨动里，漫延出半卷繁华。
黑白无色
一切都是偶然。
偶然地在熄灯后撩开窗帘的一角，那透过了玻璃窗的视线穿过无声无息的墨色过渡到了另一扇亮着灯的楼窗外。却见那个极爱着天蓝色棉布裙的学妹还在钢琴键上熟悉地舞动着纤细而精巧的手指，于黑白相接的连线上，流转出段段曼妙的琴音。
这音律让人着迷，我想起了古时身披素纱空然奏乐的曼妙歌女。她们把半生的芳华凝聚在了指间，轻点而出的乐音宛然是花开满天的繁盛幽香，溢出了清丽的余味。
于是我的手自而然地拉开了书桌旁黑漆的木质抽屉，从中抽出一张质地轻柔的雪色薄纸，在黑寂里不留褶皱地拂平。然后摸索出了翠竹色笔杆的铅笔，于上轻轻勾画。
夏夜里的室内空调冰凉凉地呼出了冷风，在密闭的空间里声响有些微妙。而铅笔尖也细膩温和地触在了纸上，声音在静谧中婉转而沉浮。我跟着这脆然的节奏勾勒描摹上琴键的轮廓，也为它们涂上了相间的黑白色。
银铅温润的微光在黑沉的昏暗里闪动，翩若洒满了月白光华的星空，在沉默里弹演着逝不去的美好。
现实里也不乏如此美好的微妙。
在炎炎的夏天里冒着滚烫的空气赶去补习班，路过街道旁的琴房时，被大门缝隙里渗出的丝丝冷气冰凉了发烫的皮肤。透过冻得似冰晶般的玻璃窗，可以看到指柔似水的女孩们在黑白色的琴键上拂动出了月光，别有一番美妙。
但我去不了这美好的境域，甚至连多停上一会儿也不被时间允诺。我只得拖上被大地烙得生疼的双脚去往那幢有些沉闷的灰墙旧楼，在搅转得心也要碎掉的吊扇下做习题，然后年复一年地熬完这不太美好的暑期。
我渴望拥有一台琴，但直到现在，我却并没有碰过一台真正的琴。于是我仅能伸出这不太纤细的手指在画上了琴键的纸面上轻细地拨动。
冷气室内的空气有点静翳，可我仿佛听到了开满艳色花朵的幻景里浮现出段段引人着迷的音律，干净而从容，如同隐逸在大海里被凝固了的和煦微风。然后在神往中打开灯，却发觉白纸上满是混乱不堪的线条与狼狈灰墨的色块。原来那道我弹演过的琴键从未存在，唯一还留下的只余指尖上沾满着的银灰铅屑，在灯光下闪闪地亮。
我把这些漂亮的银铅浸在了水中，不多时便化尽。但淡雅的肥皂香气却在水滴蒸干时弥漫在了指尖，就那么萦绕着，久久不散。
再次偶然地拉开窗帘却是多日以后。但学妹的窗子里已黑尽了，就如夜色里大地的轮廓，有些遥远，却在星光的璀璨里，华丽得透明。
雨落生花
八月的天气较为多变。上学出门的时候明明还出着大太阳，走到半路却被毫无征兆的大雨淋了个透。湿冷的衣服紧贴在身上，连鞋子也给路面积上的水浸泡得沉重。
顶着连伞也遮不住的大雨顺便还得拖着盛满了水的球鞋去上学是极要命的一件事，但更为可悲的还是在出门前望着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瓢泼大雨和响彻着惊天动力的雷电怯懦一小会儿，然后硬撑着伞奋勇前进，滋味就可想而知了。
所以对于暑期上学族而言最可怖的便是在路上撞着大雨。而我也是不太喜欢雨天，尤其是雷雨交加的天气。
但曾经的我却是挺喜欢着下大雨的暑假，不仅是因为雨过后天气的新鲜凉快。儿时的我心脏有些不好，所以大都待在家里，难得去户外运动。只是这种足不出户的日子并不太差，至少于我，在家里平平静静地独自度过也是一种过多的享乐。
那时在逢上下雨的日子里会坐在窗边往远处的马路看。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的车辆在幕帘里纠结交错，沉沉的乌云让行往的人们也有些辨不清方向。他们在奔波，而我却可在宁静的屋子里俯望。这让我有些自喜。
更多的时候会选择在沉黑的雨天里点上台灯看些书。奶奶是语文教师，所以书柜里的书极多。这些书大多是散文诗歌，可我却偏偏爱看小说。不为别的，或许是故事里的世界太过鲜活，充满了绽放的生机，有些幻灭，但更多是美好，有如一个真实却奇妙的世界。
或许我曾到达过那个世界。于是我住在了故事里那个美好女孩的心里，伴着她一同走过如屏幕盛着的流景般幻想悠远的路途。
然而些许美中不足的便是这个世界的无声，有点静默，有点淡然，也缺了穿插于人世的粲然生气。唯余下翻折书页的磨合声，机械地在秒针与分针的碰撞里敲打出漫无边际的昏沉与消弭。
还好窗外的世界里落下了大雨。透过湿润朦胧的玻璃窗外望，这雨仿佛是水晶凝固成的细弦，从天空衔接到大地，在风雷电彻的响空下奏弹出一曲绝妙的繁华。
我坐在属于我的屋内小世界，灯光映出的影子飘荡到了窗外的广袤世界，而我的灵魂也注入到了故事里的幻妙世界。这三个世界留下了我的气息，让我有些欣喜，有些狂观。
这里也有着一种极端。当窗外沉黑色的天空与惨白色的雨幕交融撕扯之时，屋内的我也在温暖恬静里喝着溢满了花蜜的清香热饮，灵魂随着故事中的人儿历经着跌宕起伏与惊涛骇浪。
窗外的大雨也没有闲着。它如奏乐的琴弦，在风与雷的交彻里把时光轮回到了洪荒年代的烟硝大地，不断地在失落中沉浮，也一次又一次地在希望中重生，豪壮而惨烈，悲痛却华丽。而我的眼神也在狂热与淡漠中交替。这是属于观摩着故事的旁观者的眼神，亦是大世界里众生之一的仰望。
雨渐渐地停了，空气也从沉闷化为了鲜活的清幽。而故事里的人们也走到了路途的终端。雨过之后，那个幻妙世界里的大地生满了花。
然而这生了花的世界无法倒转到初始，我的世界也亦是如此。我想要抓住一些旧时光，可它们早已不在，让我无从寻觅。就如我开始讨厌下雨，讨厌打湿了球鞋的积水马路，讨厌着让我考试心情有些糟糕的沉闷天气。
只是上学被逐渐炎热的暑天蒸得昏昏欲睡，连空气也烫得令人吸不了气的时候，下场雨或许会是件挺不错的事。
至少这时的我是这么想的，充满了真挚。
精陶岁月
商场的顶层开了一家手制工艺品的店面，面积不大，但装饰却极美。货架和桌椅都选用了不同的色彩，带上了点童趣与可爱，生意也出奇的好。
来这里做手工的大都是些孩子。他们喜欢用不大的小手涂画，捏陶。都是些较为简单的手工活儿，可孩子们却做得异常认真，充满着肥皂香的干净衣服时常会沾上多彩的颜料色，连手上、脸上也是。最终做好的成品往往有些不成样子，但孩子们并不恼，他们依旧高兴着他们的所得。这便是孩子们，永远可爱地单纯着。
偶尔也有一些年轻人来这里。他们更热衷于做陶。曾经在电视上也看过制陶的流程，印象最深的便是陶艺工人精巧的双手平于飞速旋转的拉坯机上轻快地抹弄，然后褐色的泥坯在这如奏弦的弹演下渐显地成型，实为美观。
这间店里的制陶工具较简单，年轻人们划过泥胚的手指也不太精巧。成品呆拙得有点不成曲调，只是在涂上了人们向往的颜色后，却也是番别具一格的美。
始终是远远地看着人们把干燥的泥演绎成精致，但我却从未走入过那片神奇。因为我不敢去用有些笨拙的手指来制一件残败品，这会让我失落。
或许定的手指可以做出一件至美的陶品，但她也从未做过陶。因为她的手指是用来弹钢琴的。
我喜欢着和定在一起的日子。那时的我们都是有些随性的孩子。我们不喜欢那些骄傲得华丽的分数，我们只是任性地做着所有我们喜欢的事。于是定成为了我小说的唯一读者，我也时而逃上一节自习去学校的琴房听定奏曲。
定的手指不算是精致，却足够修长。她热爱着音乐，就如她对整个生活的热爱。她永远都是努力着，因而指间上积了一层透亮的薄茧。
但这生着茧的手指却不失精巧。每当她行云流水地在琴键上滑过段段绝美之时，我仿佛看到了天堂。
高考过后定去了一所师范大学，因为她想要成为音乐老师。她的人生就如她的名字一般安定而扎实，或许追求着平凡，却可与梦想一生相伴。
这种随性让人羡慕，只是留在原地的我却开始发现不看重精致分数的后果是可怕的。我不是定，没有精巧的手指，没有愿意支持我梦想的家人。
我只能沉默地做着大多数人，梦想离我也依旧遥远。退稿与分数的双重摧残力让我有些恼烦这个世界，但也正是这个世界给了我梦想，让我继续努力着。
当妈妈告诉我今年暑假可以去学钢琴的时候，我却拒绝得干脆。曾经的我是多么渴望在充满着冷气的琴房里练琴。这向往伴随了我的每一个暑假，只是到了实现的这天，我才发现这仅是一个吃不到糖果的孩子的向往。或许在琴房里听定奏琴时我便已发现，我只是一个倾听者。
去高四的路上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学妹。她的样子变了许多，化了有些浓的妆，衣服也不再是纯色的棉布裙子。
她向男友抱怨着：“等会儿还要去练琴，真烦！”
然后他们依偎着走远。
这剧烈地打破了我曾经的所有向往。或许学妹不知道，当她待在凉风阵阵的琴房里练琴时，却有一个孩子在热闷的补课班里羡慕着她。
但也许这都是幸福的。就如同我对学妹的羡慕。有时可以安然地坐在桌前做做繁琐的习题，还有吊扇在吹着，又何尝不是一种福？
知足者常乐！这让我了然了起来。
原来我们过着如陶一般的人生。从拉坯上成型到烘烤后的上漆，若是为了完满的结局而忽略掉充满热爱的细致的心，则烤出的陶即使再完美，却也会在上漆前碎掉，不留一丝余地。
只是我们可以重来。浴火后的绽新人生，即使不是最美，却也是一件完整得精致的陶。
这让我伸出了双手，虔诚地感谢着岁月赠予我们的恩赐。
就如同半句诗：
一弦一柱思华年！
